《今日简史》监狱高墙——想象构建的秩序

Posted 2021-01-13 changwoo

接下来客观的来看看农业革命还给人类带来了哪些改变。

首先，整个地表总面积约有5.1亿平方公里，其中陆地占了1.55亿平方公里。到了公元1400的时候，我们把所有的农民、农作物和家畜全部加起来，占地大约只有1100万平方公里，约全球面积的2%。而其他的地方呢？要么太热、要么太冷、又或者太干或太湿，总之不适于农耕。然而，正是地球表面这微乎其微的2%，构成了整个历史展开的舞台。从农业革命开始人类发现，自己已经很难离开这些“人工岛屿”了，所有的房子、田地、仓库和家畜，放弃哪个都可能带来重大的损失。此外，随着时间的流失，我们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搬家变成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虽然在我们看来，远古的农民又脏又穷，但是当时的一个农民家庭，所拥有的物品数量就已经超过了一整个采集部落。

另外，在农业革命之后，未来的重要性被提到了历史的新高点之上。之前的采集者是根本不在乎未来的，因为在采集狩猎这种自给自足的经济里，要做一些关于人际关系或者是政治之类这些需要长期规划的事情都会受到客观条件的限制。这反而让采集者省下了许多不必要的顾虑。而在农业革命以后，农民不仅仅时时刻刻都想着未来，还几乎可以说就是为了未来在服务。因为农业经济是以生产的季节周期为基础，经过很多个月的耕作，丰收的时候却是可以狂欢一场，但是顶多一个星期之后又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因为虽然当下的丰收可以应付今天、下周甚至下个月，但是他们永远在担心明年和后年的问题。

这些担心除了生产季节周期的因素，还要面对农业根本上的不确定性。因为始终存在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旱灾、洪水和瘟疫。所以农民不得不尽可能多多产出食物。为了降低风险，他们可以再开垦一片土地、再挖掘一条灌溉渠道，再多种一点食物。这样一来，当仓库里堆了米、地窖里存上了橄榄油、房梁上挂满了香肠。农民才可以对未来稍稍的放心一点，一旦遇到歉收之年才有可能不被饿死。

因此，从农业一开始，“未来”就成为了人类心中剧场的重要角色。

农业带来的压力影响深远，这是后代大规模政治和社会制度的基础。可悲的是，虽然农民勤劳不懈、希望能够保障自己未来的经济的安全，但这几乎从来都未曾实现过。靠着农民多生产出来的食物，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了一起，先形成村落，再形成城镇，最后形成都市，再有王国或者商业网络把他们紧紧相连。相伴而生的便是统治者和精英阶级。农民生产出来的粮食，除了他们自己勉强可以生活的以外，其余几乎全部被统治者和精英阶级征收抢光。正是这些被征收来的多余粮食，养活了政治、战争、经济、艺术和哲学，建起了宫殿、堡垒、纪念碑和庙宇。而被写进历史的，却往往都是这些被多余粮食养活的一小拨人，比如国王、官员、战士、牧师、艺术家和思想家，而其他绝大多数人的生活就是不断的挑水耕田。

虽然人类的基因演化仍然一如既往慢如蜗牛，但人类的想象力却是极速奔驰，建立起了地球上前所未有的大型合作网络。

在公元前8500年，全球最大村落，大概有几百个村民。而到了公元前7000年出现了城镇，开始聚集5000到1万人。在公元前3100年，整个下尼罗河谷统一，成为埃及王朝，法老王统治的领土有数千平方公里辽阔，人民达数十万之众。开始修建尽人皆知的埃及金字塔。大约在公元前2250年，萨尔贡大帝建立起第一个帝国：阿卡德帝国，号称拥有超过百万的子民，常备军队达5400人。在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500年之间，在中东开始出现大型帝国：亚述帝国、巴比伦帝国和波斯帝国。这些帝国统治人数达数百万之多，军队人数也有上万人。到了公元1年，古罗马统一了整个地中海地区，纳税人口达1亿。有了这些钱，古罗马得以维持人数达25万到50万的常备军，架构完善的交通网络，在1500年后仍然在使用，另外还有令人赞叹的圆形剧场。

而在我们华夏文明地区大约在公元前7000年，开始在黄河流域出现小村落，最后在公元前221年由秦始皇统一天下。秦朝约有4000万人，税收可以支持拥有数十万士兵的军队，和超过十万官员的复杂朝廷系统。我们也拥有着自己文明的标志，中国古代第一军事工程的万里长城。

确实，这些金字塔、圆形剧场和万里长城的确让现代人都不禁赞叹。但我们不该对当时的所谓大型合作网络抱有太多美好的幻想。合作听起来应该是十分无私的而且是利他的。然而合作这件事其实并不总是出于自愿的，而且也很少有公平可言。大多数的人类合作网络最后都成了压迫和剥削。在这种新兴的合作网络里，农民交出他们辛苦工作得来的多余粮食，但帝国的收税官只要大笔一挥，就可能让他们一整年的辛劳都化为乌有。

而这些让我们赞叹的圆形剧场、金字塔和长城都是由被奴役建造的产物，目的要么是让精英阶层娱乐消遣，要么是彰显统治者的权利与尊严，要么就是守护统治地位的围墙。要保证上千万人的共同协作，支持庞大帝国的运转，构建一个稳定繁荣的社会。此时开始，共同相信的想象故事开始构建强大的秩序，演化出了和自然并驾齐驱的人类世界。

虚构的故事构建起强大的秩序，支撑整个帝国。我们来看两个史上最有名的虚构故事。一个是公元前1776年的《汉莫拉比法典》，另一个是公元1776年的美国《独立宣言》。

在公元前1776年的时候，巴比伦是当时最大的城市，而巴比伦帝国则是当时最大的帝国。最有名的巴比伦国王就是汉莫拉比，他的威名就是来源于《汉莫拉比法典》，这部法典可以说是上百万古巴比伦人的合作手册，里面汇集了各种法律和判决案例。这部法典作为法律体系的基础，教育后世子孙何为正义，而正义的国王又该如何行事。后人们将它奉为经典，就算汉莫拉比骨已成灰、巴比伦王国也烟消云散。《汉莫拉比法典》还是被不断的抄送和流传着。

我们打开他会看到，法典将所有的人类分成上等人、平民和奴隶三种阶级，性别和阶级的不同，享有的权利也天差地别。比如说一个上等人杀了一个上等人，那么他就要赔命，但是如果一个上等人杀了一个平民女子就需要赔偿30个单位的货币，而杀了一个女奴隶，只需要赔偿20个单位的货币。该法典认为这些秩序都是源于神的指示，并且是永久的正义原则。《汉莫拉比法典》认为只要王国的子民们全部都接受各自的阶级角色、各司其职，整个帝国上百万的人民就能够有效合作。无论这套虚构的法典是多么的荒诞，而在当时看来《汉莫拉比法典》就是公正的裁决，就是指示这片土地朝向真理的道路，就是人生的正途，就是绝对的正义！

我们再来看公元1776年的美国《独立宣言》，里面最重要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独立宣言》被后世子孙奉为圭臬。现在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但是美国的学生依然还在抄写和背诵这份宣言。

拿着这两份红头文件，无论是《汉莫拉比法典》还是《独立宣言》，都声称自己是放诸四海皆准的并且是永恒、公平和正义的原则。但是尤瓦尔赫拉利告诉我们，他们都错了。《汉莫拉比法典》所坚守的阶级区分现在的人们一定不会认同，但是独立宣言呢？

回看《独立宣言》，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不可剥夺。从生物学来看的话根本就没有造物者的创造，只有演化。而演化的基础就是差异，一个生下来就智力发育不良的婴儿，你能说造物主让每个人生而平等了吗？是绝对没有这回事的。“生而平等”其实是“演化各有不同”。同样的，生物学上也没有权利这回事，只有各种器官、能力和特性。鸟类会飞是因为他有翅膀，可不是因为有什么飞翔的权利。也不存在不可剥夺的问题，有的只有不断的突变。比如说鸵鸟，就是失去了飞行能力的鸟类，虽然他还有翅膀。所以“不可剥夺的权利”真相却是“可变的特性”。接下来，生命倒是毋庸置疑，不过自由是怎么回事？生物学上没有自由这种东西。自由、平等和权利都是人类发明的概念，要说民主社会就是自由？独裁统治就是不自由？生物学上看，这完全没有任何意义。最后什么是幸福？生物学研究根本就没有幸福的定义。我们只认同“快感”确实存在。所以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其实真实的只是生命和追求快感。

我再次强调，我们现在是站在上帝视角冷眼审视地球上一种叫做人类的动物，带入任何主观的感情色彩会影响我们的判断。

所以独立宣言改用生物学和科学的角度来写应该是这样的：人人演化各有不同、出生就有某种可变的特性，其中包括生命和追求快感！

上面这段推论过程，有的同学看到可能会大发雷霆的说：“我们知道人在生物学上不相等！但是如果大家都相信人人在本质上平等，就能创造出一个稳定繁荣的社会。”这点我完全赞成，但这正是我所说“由想象所建构的秩序”。我们相信某种秩序，并非因为它是客观的现实，而是因为相信它可以让我们提升合作效率、打造更美好的社会。这种由想象所建构的秩序绝非邪恶的阴谋或是无用的空谈，而是唯一能让大群人类合作的救命仙丹。但也别忘了，汉谟拉比也可以用同样的逻辑来捍卫他的阶级原则：“我知道所谓上等人、平民和奴隶在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我们这么相信，就能创造出一个稳定繁荣的社会。”

听完我的叙述不知道各位同学作何感受？人权、平等、自由毕竟是我们每个人从小就受到的教育。但要说这些也是虚构的，难免听起来有些刺耳。如果没有人权、平等和自由，那我们的社会岂不是要崩塌了吗？

我们这么说吧，伏尔泰曾经对于神的事情这样解释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神，但是可别告诉我的仆人，免得他半夜偷偷把我宰了。”汉莫拉比对于阶级原则、美国国父杰斐逊对于人权，应该也会说出一样的话。人类并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权利，但是千万别告诉我的人民，免得他们半夜偷偷把我给宰了。

想象所建构出来的秩序总是有一夕崩坏的风险，因为这些秩序背后靠的都是虚构的故事，只要人们不再相信，一切在瞬间就会风云变换。

为了维持想象建构出来的秩序，必须持续投入大量心力，甚至还得掺入些暴力和胁迫的成分。像是为了让民众不违反秩序，国家就需要有军队、警察、法院和监狱不分昼夜的发挥着作用。就如1860年，大部分美国公民已经认为黑奴也是人，必须享有自由的权利，但是也还要靠着一场血流无数的内战，才让南方各州黯然接受。

然而，光靠暴力还不足以维持由想象所建构出来的秩序，我们最需要还是一些真正坚信它的信徒。如果说秩序是靠暴力维护的，那军队的秩序是由什么来维护？想靠威胁和暴力来维持军队显然不可能。至少必须有某些军官和某些士兵真正相信某些事情，不管是上帝、荣誉、祖国、男子气概，或是单纯相信金钱也成。

正因如此，如果人们希望由想象建构出的秩序能够持久，大部分的人特别那些站在社会金字塔顶端的精英分子就必须真正相信它。如果不是大多数中国人都相信仁义礼智信，儒家思想绝不可能持续了两千多年。如果不是大多数的美国总统和国会议员都相信人权，美国的民主也不可能持续了250年。如果不是广大的投资人和银行家都相信资本主义，现代经济体系连一天也不可能继续存在。

尤瓦尔赫拉利颠覆的认为，想象所构建的秩序其实如同监狱的高墙，这怎么理解呢？

首先，怎么样才能让我们的民众相信这些秩序呢？

第一，对外的说辞绝对是坚持这些秩序是千真万确的。把自己的故事说成是伟大的神或者是自然法则所赋予和创造的必然结果。如果要说人人不平等，不是因为汉莫拉比自己说的，而是要说因为神的旨意。如果要说人人平等，绝对不能说是杰斐逊自己这么说，而是要说这是造物主的恩典。如果要说自由市场经济是最好的经济制度，不能说是亚当斯密自己说的，而是要说因为这是大自然不变的规律。

第二，在教育上也要彻底贯彻同一套原则。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断的提醒我们这套想象构建出来的秩序。无论是童话、戏曲、绘画、歌曲、建筑、食谱、时尚或者是政治宣传。都在让我们不断的接受并认同着秩序。

其次，如今的世界已经让我们从来都不会感觉到自己生活中的种种秩序其实都是想象了。因为想象构建的秩序已经深深与真实的世界相互结合，密不可分。其次它已经完全塑造了我们的欲望，产生了浪漫主义、民族主义、资本主义以及人文主义等等。这使得我们每个人都已经成为了虚构秩序最强大的守护者。最后，就算我们借助某种超自然的力量让自己的欲望逃脱出了秩序，但是还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而已。根本无法打破秩序本身。

我们举例说下之前奔驰汽车的例子，他是存在于无数人心目中的共同想象。你相信、我相信，所有人都相信。而如果有一天，即便是奔驰的懂事长他自己不相信奔驰汽车的存在了，那结果会怎么样呢？他很快就会被送到精神病院，马上就有人来接替他的位子。所以如果想解决掉奔驰汽车，我们就需要想象出更强大的东西，像是法律制度。而想要解决掉法律制度，我们就要想象出更大的国家力量。而我们要解决掉国家就要想象出更加强大的故事才行。

所以，赫拉利说，身为人类，我们永远不可能逃离想象所构建出的秩序。每一次我们以为自己打破了监狱的高墙、迈向自由的前方，其实只有是到了另一间更大的监狱，把活动范围稍稍加以扩大，仅此而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