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志 | 美团无人机毛一年:建成空中机器人物流网络是技术人一生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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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互联网公司大力投入一项 10 年之内都可能不见回报的「硬科技」,是为了什么?美团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 本文内容转载自公众号「极客公园」,已获授权。

在加入美团之前的一小段时间里,毛一年是迷茫的。

2015 年,毛一年从美国高通离职,回国创业做消费级无人机。他的清华本科同学、美团创始人王兴得知后,很是赞同,还特地帮他引荐了不少投资人。

创业之后,毛一年逐渐产生困惑,「不光业务上有些迷茫,对无人机能在什么方向产生价值,也没想清楚。」

另一边,王兴似乎想得更清楚些。2017 年,美团内部启动了无人机配送服务的探索。这个阶段,毛一年的公司已有了很多前沿技术的储备。但是与此同时,他在消费级无人机的未来探索中也陷入了迷茫,在与老同学王兴和王慧文讨论后,双方一拍即合——「找到了做无人机的意义」。2018 年底,毛一年带着团队加入美团,开始负责美团的无人机业务。

美团的无人机业务到底目标是什么?7 月 14 日,在极客公园举办的「科技新风向」活动中,极客公园创始人&总裁张鹏和美团无人机业务负责人毛一年,聊了聊美团费大劲搞无人机的商业逻辑和幕后故事,以及美团看到的那个未来。

极客公园举办的「科技新风向」现场

以下为本次对话速记,经极客公园编辑整理:

美团的无人机要解决谁的问题?

我们不管它叫无人机,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空中能够给大家送外卖的智能机器人,空中机器人,这是我们对它的定义。

张鹏:在刚刚结束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你们发布了美团无人机。美团做的无人机到底是什么?对于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目标是什么?

毛一年:首先美团做无人机,不是要卖无人机,这点先明确。美团是用无人机做一个工具,最终还是为大家服务,还是送餐、送药、送鲜花、送水果,还是大家熟悉美团所做的那些服务,但是方式不一样了。

我们现在每天差不多有百万小哥,给几千万用户送服务到家里、到公司。未来我们会有小哥和机器人(无人机)一起协同给大家送服务。你说小哥为什么要跟无人机去协同?小哥现在已经做得比较好,已经挺快了,可是很多用户还是不满意,说能不能更快?举个例子,早上想吃早餐的时候,你是等二三十分钟,还是说点餐以后就像从厨房拿出来拿到客厅就开始吃了,这个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无人机能让点餐之后从厨房拿出来到客厅那个感觉变成现实。

张鹏:至少早上想吃碗面可以,不会送来就沱了。

毛一年:对,5 分钟就到了,大家的梦想以后通过科技成为现实,这是我们想为大家做的。

疫情防控期间,美团用无人机为封闭小区运输医疗物资

张鹏:如果无限制,我们肯定是希望它越快越好。但实际上在物理的环境下,包括小哥的群体也很难突破那个极限。你刚才说,你们把无人机当机器人?

毛一年:我们不管它叫无人机,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空中能够给大家送外卖的智能机器人,空中机器人,这是我们对它的定义。

张鹏:可以叫三维空间里的「机器人送货小哥」,其实它是小哥的伙伴,或者说相当于他们要配合着来。

毛一年:解释一下,比如我们已经在深圳落地的几条航线,小哥实际上是取餐员的角色,小哥还要去店里,把餐取好,打包装箱,到一个可能也就是三五十米之外的起飞场地。以后可能是个起飞的自动化机场,装载之后,飞机通过后台给它调度的航线,它自己就飞过去了,到那以后自动降落,降落在社区机场。社区机场卸载餐箱,再把餐箱流转到用户手里,用户拿出美团 App 扫码打开就走了。

整个流程里,我们的无人机是空中的快递员,我们云端的调度系统是我们的调度员,还有社区的机场是社区的服务员,这三个部分就像一套系统为用户服务。

张鹏:这跟我们今天熟悉的配送体系确实是不太一样,本质上它是一个新的物流系统。

毛一年:我们管它叫城市低空物流网络

为什么选择自主研发?

很多已经小有成就的人工智能、或者硬件领域的 leader,来到美团,从零开始投入,就为了让这个业务能够成立。

张鹏:你们现在团队有多少人在做这个事?

毛一年:其实挺多的,我们现在有 300 多人。

张鹏:做这事的团队应该不便宜吧?

毛一年:我们高科技人才里面有很多海归的博士,还有很多国内顶尖高校的硕士博士,很多已经小有成就的人工智能、或者硬件领域的 leader,来到美团,从零开始投入,就为了让这个业务能够成立,能够有一天真的让空中送餐的服务实现。

张鹏:你们是从飞机到控制系统到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做吗?

毛一年:我们一开始起步的时候也看了很多现有的东西,最后我们才得出了结论。首先,无人机有很多应用场景,航拍、治保、巡检,城市低空物流是所有无人机应用场景里最难的,没有第二。第二,当时市场上没有适合我们的产品,包括无人机,以及我们要做的自动化调度系统,还有社区自动化起降机场。我们当时想了半天,如果我们真的是买国外最先进的组件拼一台飞机,也能做成。

美团无人机业务负责人毛一年

不过,大概在 5 到 10 年之前,无人机可以买高精尖的组件模块,但拼出来的成本非常高,比一辆车还要高。这时我们没法给用户做既经济又实惠又高效的服务,而且我们还想服务更多的用户。种种条件约束,最后我们没有办法,只能自研。不是说在飞机层面自研,我们连核心的部件都要自研。

张鹏:就是要形成一个大的技术闭环。我看刚才有人提问,说我买个 15 块钱的盖饭,不会收我 50 块钱的无人机运送费吧?我听你这个逻辑应该是不会,你们选择自研的目的就是让它最终能够大规模应用,降低这个成本。

毛一年:是的,一个科技新事物引进的时候,一开始成本肯定是高的,举个例子,当年大哥大多少钱一台,2 万多一台。现在的智能手机 2000 块钱一部,但是现在的智能手机比大哥大先进了不知道多少倍。短短的几十年科技进步这么多。

我们认为在无人机这个领域,如果我们敢去做,一旦有了一定的应用场景,再能够达到一定的规模效应,不光是无人机的成本会降下来,社区机场的基础设施也会降下来。比如现在的充电桩,早年的电动汽车建一台充电桩也很贵,但是现在拥有电动汽车的人多了,每天都去充电,是不是基础设施就物有所值了?相对来说成本也就低了很多。

更难的问题

如果不能降落到你的社区,我们之前的工作做的再好都是没有用的。为了让科技为大家服务,我们还要做让科技落地的工作,这也是我们工作职责的一部分。

张鹏:大家肯定也会关心一些问题:在城里飞无人机,是非常有挑战的事,而且是大规模的、日常的,这个靠谱吗?你们怎么面对? 大规模的无人机在城市低空飞行可能存在的挑战,你们是怎么想的?

毛一年:我们很多都是技术人员,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怎么用技术来保障用户的安全。我们既要高效又要安全,很多场景安全是第一位的。在研发的时候,不管是核心部件的稳定性还是整机的稳定性,都投入了很大的力量,包括测试验证。举个例子,我们为了送出第一单,在此之前我们做了 22 万架次的测试验证,三年半的时间才送出了第一单。这个也能体现出我们对这件事的认真。如果只是为了造一个新闻,送一下就行。

极客公园创始人&总裁张鹏

另外,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意识到,能送一单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很多人都能送一单,但是能够持续在一个区域里让很多台飞机为很多用户同时运行、同时服务,这件事其实比送一单还要难。我们为此还研究了空中的调度系统,发明了一些运行的科技工具,调度的时候让飞机在空中的风险最小。包括为了让用户感觉这个飞机没有那么大的噪声,我们还研发了静音的螺旋桨和电机,这些东西都是让用户体验得更好,不光要快,最好是无感,现在有感的也在降低用户对显性的无人机的感受。

张鹏:小区里有孩子,家长还是会担心。你们有没有遇到这些问题?先说说你们认为这里面存在什么样的问题?

毛一年:这里面有几个事,刚才我提到的噪音是一个;我们第一次在小区做试点的时候,有一个大姐跟我们说,我孩子 2 岁,每天中午要午睡,你们中午如果在我们窗前经过,会不会吵孩子午睡?第二,小区的小朋友很好奇,他不知道无人机是什么东西,如果无人机降到一个小朋友可以伸手摸到的地方,肯定会冲上来抓。所以我们要考虑,用什么东西让人和飞机能隔开,既能服务又不能触到飞机,这样降低风险。

还有一个,我们做了各种技术手段,工程师都知道这个是安全的,但是居民的认知其实会天生认为这个事有风险,他觉得你在头上飞有可能会掉下来。怎么把技术上的安全性传递成大家心目中真正理解的安全性,这件事其实比做技术还要难。

张鹏:你是个典型技术人,但你说了一个很准确的点,安不安全不是物理概率上的问题,是用户心理上的问题。比如我们坐飞机,我们就觉得每次很紧张,坐汽车的时候我们一般比较放松,但其实汽车事故率比飞机高。这个心态改起来很难,挑战很大。

毛一年:实话实说,我们在社区里也做了很多工作,包括给大家介绍无人机的科普知识,这些事我们都做了,美团要做的这件事情真正目的还是为大家服务。如果不能降落到你的社区,我们之前的工作做的再好,都是没有用的。为了让科技为大家服务,我们还要做让科技落地的工作,这也是我们工作职责的一部分。

张鹏:似乎还得去科普一下空气动力学,为什么多旋翼就天然安全,这已经是空气动力学的领域了。

毛一年:我们会用很小的模型玩具给小朋友解释,小朋友家长也一块听,家长也就理解了这个是安全的。

张鹏:另外,会不会存在噪音的问题?

毛一年:会存在噪音问题,我们完全不回避这个事。降噪有几个方式,第一个我们有静音动力。同样的升力,你可以用不同的螺旋桨的形态来达到,但是用户对这个噪音的感知,我们有一个分贝计,用和没用静音动力差了 6 个分贝,能量差了 1 倍,感知上的能量差了 1 倍,这件事并不是它做功能量差了 1 倍,这两个是不一样的,感知到的就是用户听到的能量。

美团配送无人机

张鹏:螺旋桨切空气带来的噪音,你用不同的设置,高和低是有明显的差别的。

毛一年:对,用户耳朵里听到,但实际上飞机的飞行能力没有改变,这是我们做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航线。为什么航线有关系,其实每个建筑是不一样的,我们最近在恶补很多城市噪音的理论。香港大学有个专家张欣教授专门跟我们讲,每个建筑是不一样的,比如香港是一个人口非常密集的城市,有很多车水马龙的街道,有很多高楼,他会在适当的地方修一个适当形态的遮掩物,就是为了能够把某一个方向的噪音给居民挡住,但是你又不觉得它是一个碍眼的东西。包括航线,你从正面和从背面来,从高往下降,和先降低一点再缓缓的飞过来的感知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在做很多这方面的研究,在解决噪音问题。

张鹏:我脑补一下,其实就跟高速公路上一般会有隔音的墙,就是为了车的声不影响旁边的居民楼。

毛一年:对,用户不希望你在他窗前面降 30 秒钟,但是你如果只降 10 秒,他可能是能接受的。所以我们的航线怎么规划,让用户只感知到最短的时间。

张鹏:就是一听这声,来了架无人机,就没了,就得这样才行,是有办法解决的。

毛一年:对。

无人机送外卖要加钱吗?

如果真的用前沿科技能服务大家,有可能是要忍受一段时间的不被理解、不被认同,甚至大家还会怀疑。

张鹏:你们做无人机的过程中,要建一个大系统,首先要把问题充分地想明白。这里肯定还包含我们之前提到的成本问题,如果用无人机 5 分钟就能送货完成,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加钱?

毛一年:我们现在送的没有加钱。

张鹏:另一种形态的补贴吗?

毛一年:我这么来解释,我原来在高通工作,高通最早把 CDMA 技术,就是现在手机上网用的技术,引到手机上。但是这件事在民用之前是军用,50、60 年代军用航空航天都用了,可是要想真正普及到每个人的手掌心,从军用时的一个安在卡车上的设备,到现在一个手掌上的小的电子设备,中间过了几十年,经过很多代人的努力。

即便高通公司从 1984 年成立,真正赚到 CDMA 的第一桶金都是十年之后了,用了很多其他领域的营收来补贴他们真正想做的这件事。我的世界观或者我的价值观也在这个过程中潜移默化地形成,如果真的用前沿科技能服务大家,有可能是要忍受一段时间的不被理解、不被认同,甚至大家还会怀疑,还有很多的投入要做。

但是(无人机配送)这件事碰巧美团的管理层是认同的。美团为大家服务,帮大家吃得更好,生活更好,如果再加一个定语,用科技帮大家吃得更好、生活更好。但是如果用前沿科技的话,势必要做研发投入。在享受科技红利之前,可能有些人需要为此做些前期的投入。在这种情况下,美团还是非常有社会责任感的,也是有民族责任感的,换句话说,美团希望这件事是在中国第一个做成,抢在其他国家之前。

张鹏:今天你们在试点的地方,拿无人机送外卖,更快捷地到达,没有加额外的配送费,但你肯定有额外的成本,未来如果无人机配送变成更大规模的话,是什么样的?

毛一年:我们怎么看待成本,或者我们未来真正的成本的走向是什么样的?我们都承认,现在成本确实很高,研发成本加制造成本加运营成本,甚至有时候我们技术不够完善的时候,还要用运营手段去拖着技术去走。

张鹏:所以现在的成本肯定非常惨烈,没法看。

毛一年:对,现在也不方便在公众面前说。但是有一条是真的,随着越来越多的用户选择这个服务,同时我们也能接入更多的商户,因为商户也是我们服务的对象,我们每一单的成本是在下降的,这件事其实一直在发生,从我们的第一天到现在,我们内部也做一些内测,每一单的成本我们绝对是在下降的。

未来随着单量的上升,生产制造的成本绝对会下降。服务成熟了之后,我们科普的成本也会下降,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很高的成本去说服大家接受这样一个服务。再加上可能到某一个阶段,大家从没有见过到见过,从见过到觉得 ok,甚至到后面可能会拥抱这项服务。这个态度的变化会给我们的运营和规模化带来很大的帮助。那个时间点,我们认为就是 5-10 年,这个成本应该不会比人力成本高很多。

无人机送货的商业逻辑

回到最开始的出发点,用户想要什么?如果我们解决了用户的痛点,把这些场景都能搞定,我们认为长期一定能算过账来。

张鹏:你是个典型的科技乐观主义者,即便这还需要 5 年、10 年,但你最终相信这个成本是不会高的。

毛一年:我们的目标是不管您用什么方式点外卖、什么方式来送,最后用户感知到的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只不过是更快更好了。

张鹏:不是为了造一个 VIP 服务,是为了大家都能用上。

毛一年:这一点我们非常明确,假设我们给 VIP 送,举个例子,只送别墅,收更高的配送费,这完全是可以做到的,今天就已经可以做到了,但这其实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还是像美团现在这样,每天服务几千万用户,这是我们的目的。

张鹏:美团是个上市公司,这个体系继续发展恐怕不是这几百人就能搞定的,看得出来这个成本还得往上。一个上市公司做了一个这么远的事,而且这个事并不直接带来你的竞争力和收益,至少现在没有,得相当长的时间。这个决策怎么做的,决策逻辑是怎么来的,能给复盘一下吗?

美团无人机在城市中作业

毛一年:往回看几年,我从高通离职之后自己创业,做了个消费类的无人机公司。我做了两三年之后,我中间有一段困惑期,到底我的用户价值在哪?消费类的头部大疆在那,其他人首先都不被见到。第二,除了真正用无人机给大家做商业化服务的航拍,很多消费类用户用的频次并不高。他买了之后第一个星期可能有热乎劲儿,用了两三次,但是之后到一年之内可能就没有再用了,整个生命周期 10-20 次打住了。

如果从使用次数来看的话,可能加在一块也就是 20 次的价值。我那会儿不光是业务上有些迷惑,我对无人机在什么方向能产生价值这件事也有迷惑。碰巧美团的创始人王兴和王慧文是我们清华的同学,我们也跟他们聊起来,聊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们自己在内部 2017 年就开始搞起无人机了。

张鹏:你今天透露很多信息,2017 年的时候他们自己内部在搞。

毛一年:对,那时候我还在创业呢,当时美团无人机团队的同事们也来我们这,说跟我聊聊。我当时一想,你们已经开始搞起来了,很有意思。到了 2018 年的时候,我们做了很多核心技术的积累,当时我们做的是智能无人机,有智能、能规划、能感知、无人机可以围着你给你拍,我觉得这个技术还是很有用的。我们就跟王兴、王慧文有一些讨论,还达成了共识,我们整个团队就加入了美团,就是2018年底的时候,我就来带领美团的无人机。

张鹏:然后你就找到了无人机这件事的意义。

毛一年:对。

张鹏:王兴怎么能在 2017 年就有这个想法?

毛一年:说实话,王兴是个极客,他其实挺爱玩的,他跟我提过这件事。我回国创业的时候我们就有很多沟通,选的无人机这个方向他也很赞同。我回国的时候他知道我做无人机,甚至还给我引见了很多投资人。在那个过程他还跟我说,说我自己有一台,特别酷,大疆最先进的 inspire 1

张鹏:那是当年大疆领先的一台。

毛一年:第一次飞就飞海里去了。

张鹏:哪年?

毛一年:2015 年。

张鹏:我今天要抖抖料了,他跟你说他那个无人机第一次飞就飞海里了,那咱俩对上了,那台无人机是我送他的。你知道他为什么飞海里吗?虽然他是个极客,但是他没看说明书,没有在那个时候飞之前一定要做校准,比如磁力计的校准。结果就到海里去了。后来专门跟我说,真不好意思,你送我的飞机第一次飞就掉海里了。所以那个时候没给他留下点阴影吗,无人机那么难飞?

毛一年:我觉得作为一个科技乐观主义者,很多清华的同学都是这样的,我们可能会觉得这还是科技不够好。比如像我们现在自己研发的飞机,如果磁力计没有校准,还有其他冗余的传感器帮它来做到悬停,不会掉海里。我们觉得科技的发展应该让用户可以更加无忧无虑地去用,而不是说让用户还要学一堆说明书,然后再去用。

张鹏:所以这件事如果这么推演起来,可能反而让他对智能这件事更认同。

回到无人机配送,这是个特复杂的过程,甚至不光是技术问题,面对这么一个进程,这样的投入,美团认为自己算得过账还是干脆就先不算这账?

毛一年:短期的投入大家都是认可的,都知道肯定会要投入,甚至要持续加大投入,而不是说简单地投入。但是我们大家都判断这事肯定能算得过账来,一边是科技乐观主义者,一边是认为在现在这个时间,用科技改变世界是需要一点点时间和耐心的。

美团不是总说自己长期有耐心吗,这件事是长期有耐心最核心的体现。美团是一家商业化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承载着股东的一些利益,包括美团的很多机构股东,股东也不是只看今天的,他也看美团的市场价值、社会价值,还有以后能不能更好地服务更多用户。

还是回到最开始的出发点,用户想要什么?用户还是想要机器猫那种感觉,你要个什么东西,从兜里就拿出来了,要一碗面,热腾腾的就从厨房里端出来了。头疼脑热生病,家里孩子夜里发个烧,又没有人去给你买药送药的时候,分钟、10 分钟药就到家里来了,这是用户真正需要的。如果我们解决了用户的痛点,把这些场景都能搞定,我们认为长期一定能算过账来。这是以用户为中心的视角,而不是以短期算账,今天支出的研发多少、无人机试飞多少次,如果这么算账,我们这个业务可能前两年就已经没了。

张鹏:我觉得这个事他可能是在算的是大账:你是不是能用一个合理的技术方式解决用户需求的大账,只要能实现这一点,最终能算得过小账。得先算大账再算小账,这像是一个科技公司的思考逻辑。

「相当于再登一座珠峰」

这套体系如果能够建成,对于很多技术人员来说,基本上可以理解为一生的梦想。甚至我们团队很多同学跟我说,这事干成了我不光可以跟我儿子说,还可以跟我孙子说,他们真的有这种想法。

张鹏:大家以前把无人机当拍照的、玩的,你真把它当成一个交通运输的工具,未来真的是成千上万的飞机在城市上低空穿梭吗?

毛一年:未来的飞机数量肯定比大家想象的要多。现在一个小哥如果未来转换成飞机的运维人员或者远程的监控人员,他可能监控 10 台飞机,因为科技进步了,一个人可以控 10 台。

张鹏:那他就从战士到将军了,至少是班长,带着一个机器人班,解决了一个区域的送货问题,他来指挥和完成最关键的动作,这个设定有点意思,他们反而成为了带队伍的人,你给他配了个机器人队伍。从你研究无人机的角度看,人在无人机上面靠谱吗?

毛一年:我们觉得无人机运货可能比载人要提前落地,我们认为运货是 5-10 年,载人这个可能 10 年甚至 20、30 年。

张鹏:往往一个创新出来的时候,对时间尺度的判断特别重要,判断早了就完了,判断晚了就赶不上了。所以你们基本的判断是 5-10 年,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已经开始落地运行的原因?

无人机正降落在美团的社区配送站

毛一年:对,我们现在落地运行其实就是为了理解用户需要什么,我们往哪个方向做,因为有时候,如果只是科技人员自嗨,容易走偏。我们希望产品的形态、还有我们应用的场景或者我们研发的方向真的能跟用户匹配起来。

张鹏:还得早点让大家见到。技术的可靠性最终得演化成大家的信任,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你光跟人说参数、逻辑、概率是没用的,他得天天看见了可能就习惯了。

毛一年:创新这个事,大家对它的认知的扩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有可能是一年两年甚至三五年的事,有些人是因为见到他就相信了,有些人因为他的亲戚朋友见到所以相信。但是以现在社会上信息传播的速度,有可能会比我们以前的东西要快一些,现在因为是信息的时代。

张鹏:无人机送货这个事确实是个硬科技。但是相对来讲,因为我们以前也见过拿无人机送东西,而且无人机这事本身也不新鲜了。当年汪峰求婚用无人机,火得不得了,现在谁再用它求婚,大家会说怎么又来这套。今天已经是另一个感觉了。你们在实践这个事的时候不在那个风口浪尖的点,现在又要干这么复杂的事,内心是怎么说服自己和你那几百人团队的?

毛一年:拿遥控器指挥一架无人机送东西,和利用一个全自动化的系统去调度很多无人机送货,是两个概念。它们相差三个到四个数量级的难度。我们做的这套系统在科技含量上的调整,相当于在无人机领域里重新登一个珠峰。

张鹏:相当于纯自动驾驶,相当于在空中 L5 级自动驾驶。

毛一年:可以这么理解,城市的环境很复杂,有高楼,有电线,有各种塔,这些东西要能够完全顺畅的避让,还要有时效,还有很多飞机在一起,甚至还有鸟,如果气球、风筝在空中怎么办,我们都在研究。

这套体系如果能够建成,对于很多技术人员来说,基本上可以理解为一生的梦想。甚至我们团队很多同学跟我说,这事干成了我不光可以跟我儿子说,还可以跟我孙子说,他们真的有这种想法。

极客们的 40 岁

可能我的职业生涯还要做一件更了不起的事情,让这件事可能在未来一段时间都是个科技历史上的丰碑。

张鹏:我其实挺感兴趣一个话题,你们的团队里平均年龄多少?

毛一年:我们一边是有很多刚刚毕业的非常有朝气的学生,一边是接近 40 岁的,像我就 40 出头了,工作 20 年的业界老兵,我们两边都有,比互联网公司平均要大一些,我们平均 30 多岁。

张鹏:你们很反传统,咱们不是科技圈一般说 35 岁就有退休的压力,你们怎么还有一堆 35 岁往上,像你 40 多岁,我看还蛮有热情去做这件事,一说这事眼里放光,背后是什么动力?

毛一年:我们团队有很多跟我岁数差不多的,40 岁上下的同事。这些同事,首先很多也在大的科技企业里工作了很多年,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系统,做过很复杂的工作,但是他们心里总是还有种想法:可能我的职业生涯还要做一件更了不起的事情,让这件事可能在未来一段时间都是个科技历史上的丰碑,他们真的有这个想法。

如果说无人机在城市低空送货这件事能做成,我们首先希望它是在中国能做成。第二,希望是美团来推动它做成,希望是我们这个团队来让它实现,这是我们的梦想。因为有这个梦想,大家其实也不太觉得累,也不太觉得我到底是 35 还是 40,没有人计较这个事,更计较的是说我的能力能够为这件事怎么添砖加瓦,怎么样推动它再往前走一步,越来越接近目标,这是我们每天在想的事。

张鹏:心理保养的核心还是要有个值得挑战的目标,没目标就迷茫了,就有压力了。如果我们再期待一两年,我们应该期待的是你们做这个事的什么变化?

毛一年:我们现在在落地的一些社区可以理解为一两条或者两三条简单的航线来回飞,我们在两年之后可能会看到一个片区的网络,就和一个公共交通网络是一样的。我们可以从这个社区到那个商场,从那个商场到下一个社区。无人机在空中架起桥梁,带着它的包裹,类比一下现在的无线通讯网络,你带的是数据包,数据包和包裹是一样的,在物理世界肯定是我们搬运原子会比搬运比特要慢一点,可是我们已经比其他的方式高效了很多。类比在地面上你用一辆车来送,可能会有各种交通拥塞,我们在空中送,把搬运原子的效率提升,形成这么一个网络。这是我们未来两三年要达成的愿望。

张鹏:当年王兴特别推崇一本书,书里有句话,如果我们还不能特别高效地移动原子,我们就先高效地移动比特。转一圈回来说,当我们把比特移动的足够高效,都智能了,咱再更高效地移动原子。终于闭环了。我理解你们对于无人机系统的网络结构的理解,不是公交车型的那种线路型的,你是个通讯网络型的结构,这个目标更难了,你要是个线路还好,你预先设置好,其实不需要那么强的智能像这种可能天天都是意外的情况。

毛一年:换句话说,我们是即时的网络,用户哪里需要,我们就要调度这个飞机去哪,而不是说我们在那走一圈,这一圈用户挨个服务。

张鹏:你们的挑战是挺让人兴奋的。也对我有个启发,过去说科技红利,大多就指的是那几个风口。现在大风口越来越少,但技术应用在更多细分的领域里的机会越来越多。

科技向下渗透有很多更难的问题。但越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越容易有机会,因为大家不会一拥而上,也越容易能够产生创新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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