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十年》浩劫不断的2008

Posted 2021-01-14 changwoo

 

《激荡十年、水大鱼大》这本书的记录是从2008年开始的，这一年真是发生了太多糟糕的事情，有些事情可以说在我们这些亲历者的心中都留下了巨大的悲恸。

 

天崩地裂

 

老天爷在一开年的时候，就用残酷方式考验了命运多舛的中国人，完全可以用天崩地裂来形容。

 

就在春节即将到来之际，大半个中国，从宁夏、陕西到湖北、江苏等等十多个省份都出现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雪。暴雪的袭击使得全国交通秩序彻底紊乱，令人绝望的是这个时候正是最为繁忙的春运时期，无数的人被困在火车站无法回家过年。

 

受灾人口超过一亿人，因灾死亡129人，紧急转移安置166万人，农作物受灾面积1.78亿亩，损坏房屋160多万间，直接经济损失高达1516亿人民币。

 

我们刚刚从雪灾中缓过一口气来，5月12号，汶川大地震。69227人遇难，374643人受伤，另外还有17923人失踪，直接经济损失8000多亿元，这是建国以来破坏力最大的一次地震，带给了全国人民巨大的悲恸，同时也激发出了强烈的援助热情。

 

上到国务院总理亲临现场指挥，下到数以万计的民众自发驱车前往灾区支援。美国《时代周刊》这样评价我们：“即使是中国的批评者也对中国表示了钦佩。这场全国性的悲情宣泄，让人们不再相信中国缺乏公民精神这种观念，整个民族突然间意识到在30年的经济繁荣中，他们改变了多少，以及一些改变是如何朝好的方向发展的。”

 

在经历了“天崩地裂”的浩劫之后，整个国家和人民都需要一场喜庆的运动来提振一下，8月8日晚上8点整，奥运会在北京如期举办。

 

在过去的几年当，北京为了筹备奥运会投资了2800亿。全世界的建筑设计大神们都在这座城市留下了自己的杰作，这些作品长得千奇百怪，不管是鸟巢、水立方、国家大剧院还是央视总部大楼。这些建筑在建成的时候都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引起了不少老北京人的不满和嘲讽，但是久而久之，他们也成了城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在08年奥运会上，中国以51枚金牌数居金牌榜榜首，这次运动会长时间以来都被被认为是国家崛起的象征。

 

应对金融危机

 

而就在奥运会结束21天之后，美国雷曼兄弟倒闭，爆发于2007年的美国次贷危机，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动摇了华尔街的地基，有史以来最严重的金融海啸扑面而来。9月16日，央行行长周小川，站到了摄像机前，用沉重的语调宣布了一些央行的应对策略。有记者观察到，一夜之间，周小川满头白发。

 

就在前几天，2018年的3月19号，周小川参加了他的最后一场“两会发布会”，从2002年至今，70岁的他执掌了中国央行15年之后，完美谢幕。周小川也被称之为“人民币先生”，在他的任期之内，推进金融业的改革，为中国经济的稳步发展保驾护航，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甚至有外国的媒体称赞说“过去15年，中国没有出现金融危机，就是周小川最大的成就。”他，无疑是中国变革浪潮中的佼佼者。

 

2008年，从周小川出现在媒体上的那一天开始，中国宏观经济政策就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08年初的时候，房价的暴涨使得民怨沸腾，中央政府决定开始严厉的宏观调控，抑制经济过热，连续四次提高存款准备金率。而现在，连续5次降息，其中的反复之迅猛和戏剧性都是史上罕见的。

 

从半年前的严厉抑制房价，到现在变成了大力刺激房地产消费，契税税率下调，印花税减免，最低首付比例也下调到了20%，此后房地产的销售曲线应声直线上扬。

 

与此同时，投资的阀门也随即大开，国家发改委不断催促各地上报投资项目，很多积压了多年的报告都得到了快速批复。到了08年的最后两个半月，中央政府就像是一个繁忙的水管工一样，拧开了所有可能被拧开的水阀。

 

比方说，张德江副总理亲自催促3G网络牌照的下发，三大运营商拿出了2000亿，拉动了6000亿的投入，这对应对当时的危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比方说，我们国家的汽车行业在08年的第二季度出现了全行业亏损，中央政府出台了1.6升排量购置税减半的政策后，汽车工业也得以扭亏为盈。

 

当时在业界普遍的认为，中国当前的经济形势面临比1998年更严峻的挑战。当年的金融危机局限于亚洲，而本次全球性的金融危机直接发生在中国最主要的出口市场美国和欧洲，因此，政府将把经济较快平稳增长作为首要任务，GDP的增长要维持在8%的水平之上。从此，“保八”成为一种朝野共识。

 

专家认为如果达不到这个目标，那么经济发展的质量就会受到很大影响，进而牵涉到就业率，最终影响到社会稳定。用当时银监会主席的话说，8%是中国经济的生命线。

 

我们从年初的防止过热，到年终的“保八”生命线，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一年宏观形势及政策的巨大转折。

 

“死亡笔记”

 

说了宏观经济政策层面之后，那我们再把目光聚焦到商业世界。这个时候我们会颇为唏嘘的看到一份“死亡笔记”，这份死亡笔记竟然是当年的胡润富豪榜，从中我们可以看到2008年的商业世界的所有跌宕。

 

排在第一名的是39岁的国美电器创始人，黄光裕，当年坐拥430亿身家。而就在胡润富豪榜公布一个月之后，他就因涉嫌行贿官员和股票内线交易被捕。黄光裕的案件涉及到了公安部部长助理，和最高法院副院长这样的重量级官员。

 

富豪榜的第二名是日照钢铁董事长杜双华，很多人都不认识他，他几乎与黄光裕同时出局，但这是一个与官商勾结、受贿行贿，完全不同的官商博弈的故事。杜双华从1987年创业，2003年创建日照钢铁，一直到2008年5月的时候都一直向好。但是进入到08年夏季的时候，就像我们之前所说的，随着国内外经济的骤然变冷，钢铁行业也遭遇寒流，9月、10月连续亏损近10亿元。除了天灾之外，更要命的是人祸。

 

日照所在的山东省下发了《关于加快钢铁工业结构调整的意见》，根据这一纸文件，日照钢铁基地将成为国营山东钢铁的一部分。为了执行整合的意见，地方政府动用了雷霆手段，当地银行齐刷刷的不再对杜双华提供贷款。这一情景让我们联想起了，前几天刚刚为同学们解读的《大败局》中2004年的铁本事件。

 

与其他具有反叛精神的民营企业家不同，杜双华选择了乖巧的顺从出走，留得青山在，他去到北京重新创业。紧接着山东钢铁集团就与日照签署了重组协议。

 

另外一位马上要出局的富豪是老资格的荣智健，他是榜单上年纪最大也是出现次数最多的一位。时任中信泰富集团主席，一直在香港发展的他，在2004年国家宏观调控之后，转身向国内的钢铁行业做了大量的投入，并为了配合产业布局，购入澳大利亚60亿吨磁铁矿石的开采权，并使用金融杠杆做了大量的澳元外汇投资。从历史来看，澳元一直都在不断的上升，然而，美国金融危机的爆发，让国际汇率市场出现了“黑天鹅”事件，澳元大幅贬值，中信泰富巨亏155亿港元。在市场的问责声中，荣智健宣布离职，中信泰富被收归央企。

 

荣氏家族在中国企业界可不一般，荣智健的父亲是著名的红色资本家荣毅仁，早在1902年，荣氏祖先便开创家业，1949年之前，荣氏家族就有家训：“政商合办之事，在中国从未做好，且商人无政治能力策应，必至全功尽弃。”而在最近三十年来，荣氏一族走上了一条违背家训的道路，荣智健的得与失，莫哀如是。

 

另外，榜单第四和第八位，都是从事太阳能产业的彭小峰和施正荣，紧接着也将迎来自己悲惨的命运。

 

在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任何一张关于中国富豪的榜单，他都是有缺陷的。在非常规的市场经济国家里，并不是所有的财富都可以被摆在阳光下计算，在某些神秘而阴暗的角落里，存在着一份财富数额更为惊人的隐形富豪名单，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可能永无见日的机会。

 

在2008年4月29日，榜单上的一位富豪，当着自己父亲、妻子的面，在北京家中跳楼身亡。这位富豪的出战历史很悠久，但是长时间以来他的名字对于公众来说都是一个秘密。

 

早在1995年，管金生带领的万国证券发动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国债期货攻防战，而与其对垒的是隶属于财政部的中国经济开发总公司，一直到多年之后，中经开的幕后操盘小伙伴，才被一一的曝光，其中有所谓“上海首富”周正毅、“四川首富”刘汉、“东北首富”袁宝璟四兄弟，其中还有一位就是跳楼的魏东。

 

我简单说一下另外三个富豪的结局，周正毅2007年涉嫌操纵证券交易价格，被叛有期16年。刘汉2015年因涉嫌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以及故意杀人罪被执行死刑，袁宝璟因涉嫌雇佣杀人，2006被执行死刑。

 

魏东是从27岁开始创业，经过十几年的打拼，成为了资本规模超过300亿的涌金系的掌门人，旗下有九芝堂、国金证券、千金药业、云南国投等上市公司以及金融公司，成为了集上市公司、金融公司、VC为一体的资本大象。但就是在他事业不断走向辉煌的时刻，他选择了跳楼自杀。

 

魏东的死，在资本市场引发了一阵哀叹，大家都想搞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是确切的消息我们只知道他至少被专案组传讯过两次。并且在他去世之后，国家开发银行副行长王益被双规，此人曾经担任过薄一波的秘书，他可谓是证券行业的老法师，而他在民营机构中培养最成功，并且关系最紧密的人就是魏东。

 

“毒奶粉”事件

 

首富入狱，荣家谢幕，股市大额坠楼。2008年的中国企业界可谓是乱云飞渡，但是这些与这一年最轰动的事件相比，都是小打小闹。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它直接摧毁了全国人民对一整个行业的信心，所有人都在一夜之间记住了一个化学名称：三聚氰胺。

 

中国的奶制品行业从90年代开始，迎来了他爆发式的成长，行业生产总值从120亿飙升到1300亿。是食品行业当中成长最快的领域。

 

那为什么会发生毒奶粉事件呢？源头要追溯到我们整个乳业的发展模式上，这与其他国家都不一样，我们是走了一条“人民战争”的路线，什么意思呢？

 

企业把奶牛直接送到农民的手上，虽然不要你的钱，但是你好好的把奶牛养着，然后用产出来的牛奶分期支付奶牛的钱，最后牛奶归我，奶牛归你。这样的模式，优点非常的明显，企业不用支付奶牛养殖的成本，而且也不用支付牧场扩大时庞大的土地成本，就这样依靠“人民战争”获得了大量的奶源。

 

首创这一模式的是1942年出生的田文华，他把一家生产合作社发展成了东北最大的奶粉企业，三鹿集团。她本人也成为全国知名度最高的女企业家，并享受国务院津贴。

 

但是“人民战争”模式，也有它自己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在05年，伊利、蒙牛等公司崛起并与三鹿争夺奶源的时候，就暴露了出来。奶源从买方市场进入到了卖方市场，奶制品企业也无法像之前那样严格的监管奶站。

 

结果，为了更多的利益，奶站就奶源中添加三聚氰胺，这样一来在接受检测的时候，可以让奶中的蛋白质含量增高。但是三聚氰胺对婴儿的身体有极大的危害。其实早在05年的时候，中国奶协会就发现奶站与奶企人员联合造价，还以书面形式向，蒙牛、三鹿等企业提出警告，但是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结果到了2008年，事件终于爆发。有家长宣称，自己的孩子食用三鹿奶粉之后，患上了肾结石。事件登上了9月9日的上海《东方日报》头版头条之后，瞬间引爆了全国人民的愤怒，在上海的报刊亭里，曝光此事的《东方日报》与“每天一斤奶，强壮中国人”的奶企广告并行而贴，充满了极度的讽刺。

 

9月16日，国家质监局通报抽查结果，被抽查的百余家奶粉企业当中，有22家企业产品均检测出含量不同的三聚氰胺，不单单是三鹿、连伊利、蒙牛、圣元、雅士利等等知名企业的名字都在这张名上。其中三鹿集团的所有产品均检测出三聚氰胺，含量超出人体耐受指标40倍，简直令人发指。

 

当天，田文华就被刑事拘留，最终被判无期徒刑。

 

但是事件的影响岂止是在乳业，在内地企业生产的雪糕、奶糖、蛋糕中都检测出了三聚氰胺，甚至是出口海外的“大白兔”奶糖都有问题。中国的“毒奶粉”蔓延成了国际关注的恶性事件。

 

因食用毒奶粉，导致全国29万多名婴儿出现了泌尿系统异常，住院婴儿一万余人，6名婴儿死亡。经此次事件之后，我们所有人对国产奶粉的信心彻底丧失了，一直到现在，去海外购买奶粉几乎是所有的中产家庭对自己孩子负责的表现。

 

真可谓是浩劫不断的2008啊。

 

 

西方人眼中的中国崛起

 

我们现在回望2008年的时候，会发现它是世界政治经济的一个转折点。我们现在都在说，世界经济掀起了一个逆全球化的浪潮，那逆全球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就是从2008年。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全球化一直是推动经济增长的主要方式，我们都说地球村，我们都说互联网把整个世界变平。从1950年到2007年，全球贸易增长了两百多倍，我们中国的改革开放更是全球化神话的标本。但是，华尔街的金融危机，让全球化的步伐戛然而止，从08年开始，全球贸易就陷入到了长期的低迷，贸易保护主义重新张开了它黑色的翅膀。

 

就像我们在上期节目中所说的四个矛盾中的其中一个，中国崛起与世界经济秩序之间需要调试。越是在世界经济艰难的时刻，世界对于我们的态度就越是矛盾。有人担心我们会成为下一次全球经济危机的导火索，同时也有人认为我们才是把世界拽出衰退深渊的救命绳子。

 

我们可以从《经济学人》的一篇报道中看到西方人的复杂心情：他们一边在抱怨说怎么去描述现在中国对于商品的饥渴程度都不会显得夸张，占世界人口五分之一的中国人，如饥似渴的消耗着世界一半的猪肉，一半的水泥，三分之一的钢材，四分之一的铝材。

 

与此同时，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在全球经济徘徊不前的时候，中国对于商品无止境的胃口是鼓舞人心的。石油价格的节节攀升，是因为像我们这样的发展中国家对石油不断增长的需求。中国对各种原材料需求的快速增长给全世界提供了一个巨大的金矿。

 

另外，在西方有一位老人，试图用更长远的、制度的角度来诠释中国的这三十年，这位老人叫做罗纳德.哈里.科斯。08年的时候，他已经98岁高龄，他还自掏腰包召开了一次关于中国改革的学术研讨会。

 

科斯是制度经济学的创始人，获得了1991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虽然他从未来过中国，但是他对于我们的变革却充满了极大的好奇。早在1981年，正是在他的鼓励之下，同在芝加哥大学任教的张五常回到香港，近距离的观察中国的改革。

 

科斯的观点以及他的《变革中国》一书，我们在之前解读《激荡三十年》的时候就有讲过。他认为：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二战之后最伟大的经济改革计划，无法用经典西方经济学去解释，可以说这是一场“人类行为的意外后果”。并且在未来十多年之内，中国经济总量超过美国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在08年7月，主题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30年”的经济论坛上，年迈的科斯深情款款的说：“中国的奋斗，便是人类的奋斗，我将长眠，祝福中国。”

 

在此之后，科斯用他生命最后的时间写了那本《变革中国》，2012年年底出版，10个月之后，103岁的他，这位从未踏上过中国土地，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与中国相连的老人，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