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问心
原创作者:长卿 (请勿转载)
我执起剑对着他,同他说:“若我胜了,放我走。”
他笑了,他的武功是我教的,他不一定打得过我,终于他拿起了剑,我们足足打了两个时辰,他的武功的确精进不少,剑飞出去的那一刻,我知道,是我输了,我要永远的留在这座宫殿。
他离开的时候同我说,给我一年的时间,若是我能赢他,他会兑现诺言的。
执剑山庄
执剑山庄的日子不无聊,不接任务的时候,我们常常会私下接些活,譬如帮东街头李夫人寻她那总是花街柳巷的丈夫,帮西城门周员外找他整天到处乱跑的小女儿,还有帮隔壁老王家找他丢失的驴……
执剑山庄是个秘密组织,很多年以来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秘密调查一些人,没有执剑山庄调查不到的人,即便他们都与我们不相识。这是执剑山庄的秘密,但从外表上,我们只是一个镖局,一个规模还算大的镖局。
日常接镖生意的是庄主,他叫宫一刀,这个姓很少,但是他就姓宫。出秘密任务的时候,庄里常常回来一个人,他是从暗道里进来的,穿着便服但是声音细长,脸擦的白白的,可能是他自己喜好擦,我看过戏文里好像皇帝身边的公公就是长这个样子的。
我是师傅捡回来,师傅总是逼我练武,从小到大,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同好几个同我一样的人,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我们平时很少见面,在每月的集会里,我们会见面。
后来师傅去世了,我的大师兄成了山庄的庄主,他是师傅的唯一的孩子,但是我的大师兄,他叫邵玉,他不会武功,我是师傅安排来保护大师兄的,他身子弱了些,师傅说怕他受不了练功的苦,只是让他读书写字。
我喜欢他背的那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的名字也是大师兄取的,那时的我遇见他时,我还只是个师傅从街上带回来的脏兮兮的小丫头,大师兄穿着锦服,高贵而儒雅的在现在窗前念书,他念的正是那篇蒹葭,我第一次看到那样的白衣少年,儒雅有风度,他唤我做玉葭。后来我做了他的侍卫,他同我说若是以后有了自己的打算,可以同他说,他许诺我有一天他做主执剑山庄的时候,会应允我。
就这样,我成了他的侍卫,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保护他。
我原本想着等我大了,他当家的时候,会有人来替代我,那时他有能力不用我护他周全的时候,我便会同他说我要离开这里,去做一方小买卖,比如开个豆腐店什么的,他每每看到我端着碗豆腐脑都会说:“人家是豆腐西施,你是豆腐吃货,店还没开,自己先吃赔本了。”
我们就这样过了无数个寒暑,他在书房里念书,开着窗,让我能看得到他,我跟练剑师傅在庭院里习武,他喜欢画画,要是我喜欢可以拿回去挂着,我见过,他画了些我在庭院里练剑的画,桃花树下,桃花开的时候他画一副,桃花落的时候他也画,下雪的是也画,积雪压满枝头的时候,他拿着一叠画同我说,让我教他武功,他也只是好奇想学学,说顺便考验下我学的好不好。
我是私下偷偷教的,后来师傅撞见了,也没说什么。后来他的武功已经很不错了,我同他说要是以后我开的豆腐摊子有人来收保护费,他可要帮我,他笑着同我说,我的店还没开张便让自己吃空了,我便打从心里想着一定要开好这个店,并做好了我的存钱计划。我就是这么数着过日子的,我想我的豆腐店很快就能开张了,我是在为我存钱接了些私活,就是我十八岁那年,我为东街的赵婶找回了她心爱的猫咪的时候,我遇见了段白。
他带着兵抄了左侍郎孟大人的家,我们调查过,孟大人贪污受贿三十万两,他就是在那一天,我刚买好了豆腐花,转身正撞上了他,害得我豆腐花撒了一地。
他没有生气,只是说下次看路,然后带着他的手下都离开了。我见过那支队伍,那是皇城里最英勇的护卫队,我觉得他那样认真的样子,很帅。
后来我在折剑山庄遇见他了,他同我的师傅聊了很久,后来便离开了,也就是那天三更,折剑山庄的庄主邵忠,我的师傅,我大师兄的父亲,暴毙而亡。
举丧的时候我又看到了他,我知道,他的死跟师傅一定有关,我私底下问了大师兄,大师兄同我说,让我离他远一点,他的武功,比我好太多了。
师傅头七那天,我偷偷溜进了密室,我看见师傅在同大师兄讲话,我以为是他的魂魄飞回来看看,吓得两腿发软,撞倒了密室的蜡烛,师傅和大师兄发现了我,师傅摇着头道:“天意天意。”后来我就迷迷糊糊了。
第二天我同大师兄说的时候,他说我在做梦,他昨天明明在灵堂守灵,不在密室。他说我是伤心过头了,哭得眼睛都肿的跟核桃一样,出现幻觉了,后来他拿了镜子给我看,我就真的相信了。
大师兄成了折剑山庄的庄主,他当家了,他同我说可以赞助我开豆腐摊子,赚了钱归我,赔了钱归他。
他给了我二十万两,我开心的要抱着它们睡觉,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已经腰酸背痛的,让那些黄金硌的生疼,他来看我是,我手里还捧着一堆,他看着我的视财如命的样子一直发笑,我便同他说我不要了,我怕我自己没命花。
段白又来了,他也一同嘲笑我,后来我同他说,我大师兄可以,他便不许笑,要骑马比的过我才有资格。
我和段白真的就去骑马了,他的骑术很好,我的确比不过他,我的大师兄就在马场里看着我们。后来我同段白去了很多地方,我带他去我常吃的那家豆腐摊子,同他说我以后也会开一家,我们一起比剑,一起看皇城郊外的落花。大师兄不止一次同我说让我收敛些,莫要同他太亲近。我白了眼觉着大师兄管的太多了。
大师兄是对的,就在那日,段白哄我去皇城北郊的云庵赛马,我很早便出了门,我等了许久他都没来,很是失落,傍晚我回来的时候还打算去找他算账,听见路上有许多人人在说执剑山庄着火了,我发疯了一样跑回去,是怎样的大火,把整个山庄烧成了灰烬,我趴在废墟里,哭喊着找段白和大师兄,我的大师兄再也没有出现,我看到段白带着兵马挨家挨户的搜寻着什么,他们官兵手中的那些画像分明画的是我大师兄,我冲过去揪着他的衣服问我大师兄呢,为什么失我的约,为什么执剑山庄化成了灰烬,他让人拉开了我,同我说他在执行任务,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和留恋,我忽然想起了我大师兄同我说要小心他,我突然觉得可笑,六个多月了,我告诉他我的所有,包括我的豆腐摊的梦想,我换来的不是真心以待,是他的冷酷无情,我甚至不敢想象,他要害死我的大师兄。我在那条街上坐了很久,我没有家了,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大师兄了,没有执剑山庄,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呆坐在那条街上,往昔最繁华的小街,我拉着大师兄同段白逛过很多次的街,段白带着他的手下依旧四处搜寻,张贴抓捕我大师兄的告示,我的耳朵比一般人灵敏些,我能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是我招来了段白害了执剑山庄,我的大师兄如今应该还没落在段白手上,不然他也不会挨家挨户搜寻。
那日很晚的时候,我听见更夫敲了三下梆子,我依旧坐在那条街上,我能听见段白的脚步声,他的武功很好,我不一定打得过他,他就现在我身后不远处,那个可怕的念想又出现了,段白利用了我,我害了执剑山庄。
良久,我起身了,我回过神问段白,问他我的大师兄去了哪里,我们执剑山庄是不是他毁掉的,他冰冷的同我说,有些事他做不得主,让我同他说大师兄的下落,他会便带我回去,我们可以一如往昔,骑马练剑,我跌坐在那里的时候已经起不来了,我只是呆呆的看着漫天的星光,以前我会在房梁上守护着大师兄的安全,他读书闷了也会同我说那些星星,他同我说,人的命运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他笑着同我说那颗最胖的星星就会是我,我同他说最胖的星星旁边那颗很亮很亮的星星就是大师兄,就像我们一直守在执剑山庄一样。
渐渐的我看到东方启明星,天亮了,我在大街上做了一夜,段白后来蹲在暗处窥探了我一夜,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是要等我去找到大师兄,然后好把大师兄抓起来。
街上开始人多了,我去了我常去的那家豆腐摊子,我同李婶说我没钱,就连佩剑也不知道是在昨天什么时候丢的。李婶同我很熟络,她乘了两碗豆腐脑同我说,看我许是饿坏了,说我不是一直想学她的豆腐手艺么,如今她便教我。
我开始帮李婶打下手,遇见有吃了不给钱的,有无赖调戏李婶的,我都去出头,打到他满地找牙,李婶丈夫死的早,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的,她就这样一个人风雨来雨里去的守着她丈夫留下来的手艺,她说看到我许是老天开眼,给她个传人。我一直没遇见大师兄,我既希望能看到他,确定他平安,又盼望着他不要出现,因为段白一直都派些人盯着我的行踪。那天我照常帮着李婶来出摊子,我遇见了茯苓,我只见过他一次,但我就能认出他,因为他的左耳带着一个女人的耳钉,我看见了他,他来我们摊上要了碗豆腐脑,李婶在给他乘豆腐脑的空档,我看见他的手不停的在桌子上敲打,像是等不及的样子,我看到了,他的手打出来的是执剑山庄的密语,我不大会,大师兄教了许久才教会我一些,本来是觉得没什么,我原本瞒着师傅同大师兄出去玩的时候,会给他端茶的时候,在他写字的桌子旁敲,然后一同出去玩,原本没什么用,并且是密语,我答应大师兄不同任何人说,就叫段白我都没说,我看到茯苓敲的是我同大师兄常说的:“下午不用练剑,出去玩。”
我便确认了大师兄是安全的,段白的人还在那里盯梢,我端豆腐脑给茯苓的时候,边打个佯装说:“客官您的豆腐脑来了。”
茯苓吃的很快,吃完他便同其他食客一样离开了。我知道他是大师兄派来的,我没有跟去,直到李婶低声同我说:“公子很安全,姑娘安心。”
我睁着眼睛看着李婶,惊讶她的身份。后来我才知晓,李婶是街头收集密报的联络人,包括还有很多的暗庄我都是不知道的,茯苓走后的那晚,李婶让我趁着段白盯梢的人打盹的空档偷偷从后门溜走去南城药铺,说能见到我想见的人,我就去了,如果我知道那是那样的一种结果,我但愿我没有去。
我看到了大师兄,他依旧是那般的白衣少年,温润如玉,他同我说他是皇上流落的嫡子,段白伙同文王密谋篡位,执剑山庄的庄主,我的师傅是前大将军宇文城邕,大师兄同我说,他叫司马玉卿。
段白带着人冲进药铺的时候,已经晚了,大师兄来不及逃,我跪在堂前求他,他执起他的剑,他说在我的脸上画了一刀,便放了我的大师兄。
段白真的就在我的左脸下的小脖颈上划了一刀,他同我说,我以为他是什么人,他的父亲,当今的圣上是灭了我北褚族人。我说段白是骗我的,回头看着大师兄,他点头同我说,是真的。我的脸开始刺痛,泪水落在伤口处,也比不上心疼,我想起了原本我自己的记忆。
故国神游
那年是我九岁,我是北褚国的公主,父皇唤我九平,他说我是九月生的,北褚同大欣战事不断,父皇说他希望大欣北褚没有战乱,北褚愿意俯首称臣,他愿北褚一世平安。所以我叫九平。
我仍然记得那一年的凤尾花开的特别好,我摘了好些凤尾花同我母后让她同我做个花环戴在头上,我大哥骑着马带我去北褚的郊外驰骋,他说他舍不得我,因为等我大了,要去大欣和亲,那是原本就定下来的政治婚姻。
后来我回来了的时候带着大哥新买给我的风筝,去寻母后,我看到我母后不知道同我父王说了什么,她掩面而泣,我后来才知道,他们说等我长到15岁,让我去大欣和亲。
我知道的,为了父王和母后,为了北褚的和平,我要做的就是牺牲我自己。教书的太傅总是同我说为了一国的和平,牺牲小我是一个皇家的子女应尽的责任。
后来的事情全变了,大欣发生政变叛乱,好不容易镇压了下来,那个同我和亲的人太子却下落不明,有人说他们逃到北褚,有人说他们已经死在了北褚国境,后来北褚便同大欣刀兵相向。最后我的父王以死证明清白,我的母后跳进了北褚最大的无妄河里跟随去了,我的大哥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登上了帝位,为了北褚国的和平,俯首陈臣,年年纳贡,以年幼的帝妹九平公主送往大欣为质,从此山水两相隔。
这是我入执剑山庄之前的记忆,后来我便到了执剑山庄,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失去我九岁以前的所有记忆的,或许是师傅给我喝的那第一碗水里有问题,我如今全都明白了,大欣的皇帝已经年老,大全握在王叔司马文手中,太子流落民间多年,画皇帝急于找回太子,司马文要置太子于死地,生死未卜,两股势力多年明争暗斗,执剑山庄就在夹缝中生存。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师傅叫上官带刀,他没有死,我那日在密室里看到的,不是梦,是真的。
司马玉卿
我醒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在哪,盖着纹龙的黄色锦被,旁边人看着我醒来,好些个跪了一地。我仿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我梦见我父王同母后,还有我的大哥,我大哥冲进来看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比十年前长得高大了些,我记得很清楚,我的记忆仿佛就在九岁那年,我离开北褚的时候,我大哥骑着马,在北褚的平原山上远远的跟了我一路,看着我为质的队伍直到走了水路,再也跟不上了,他是北褚的王,他跪在我面前同我说:“小妹,是大哥对不起你。”
我看到他脖颈处还带着好多年前我送他的鹅卵石,那是我离宫为质是在宫殿池塘边上拾起来的,我同他说,我们一人一颗,以后就像我们兄妹还在身边。
我掏出自己怀中的石头同他说:“十年了,十年一别,大哥是不是依旧骑着马来寻九平,九平很欢喜。”
我们都经历了太多,我们是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第二次看到我大哥流眼泪,记得第一次的时候,是在我父王去世的时候,大哥同我说北褚很好,马儿壮牛羊肥,他寻了我这些年,年年纳贡的时候都派了不少探子来打听我的消息,终究只能得来个一切安好四字的回信,他说他固然是不信的,他说知道司马玉卿去找他,他才知道我的下落。
司马玉卿就是我的大师兄,我不知道那夜是如何的凶险,他又是如何从段白手中连同我一起带离,只是我不知道,我听大哥说,那日他本就已经同司马玉卿合计好,埋伏在药铺,等着我带着段白的人来的。
我心头有些凉,司马玉卿如此用我为饵,还是执剑山庄的大师兄吗?他是帝王,他应该同我大哥一般,有诸多无奈。宫人们同我说,大哥不能久留,我嘱咐了大哥平安写信,便送他离开了,我出不去宫门,他们不让我出去,我想着等我养好了精神,这座宫墙能奈我何。我现在宫殿门口远远的看着我大哥离去的背影,尽管他也很多次回头看我,同我招手示意我回去,仿佛很多年前他在马上一般,同我招手,带我回家。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沧桑,不知是夕阳西下的缘故还是我的眼睛泛起了朦胧,十年,我突然发现,唯一牵挂我的人只有我大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在宫殿门口站了许久,我看到宫门上写着蒹葭坊,那个蒹葭还是以前的那个蒹葭,可是心境或许不是了,我的眼睛有些模糊,雾蒙蒙的目送大哥,直到大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我还站在那里,我听见有来人的脚步声,是那个人。
我又见到了那个公公,他曾经好几次从执剑山庄的暗道里来,他自报了家门说他是连公公。他带着圣旨,我想要跪在那里接旨的时候,已经晕过去了,连他的圣旨都没读完,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后来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旁边的宫女同我说我被封为玉婕妤,要我吃药,看我没有反应,也只好退去了,大师兄来了,他接过了那碗药坐在我床边,要喂我喝,我没要他喂,我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我问他段白在哪。
这是我从那个药铺醒来后第一次见到大师兄,他穿着华服上面绣着龙纹。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他在死牢。”
“我想去看看他。”
他起身背对着我,良久说:“你身子好了就去看他。”
我同他说我很好。他一贯是晓得我的,同我说我身子好了能拿得起剑,打得过他便能去看他。后来他就离开了。
等我身子好些了,我一个人在庭院里练剑,我看到他会站在远处看我,他每日傍晚都会来看我,看我练剑,他的武功是我教的,即便如今是皇帝也仍然是我的徒弟,大概有一个多月了,我的身子已经好全了,那日黄昏夕阳正好,我对着我大师兄说,我要同他比武。
那时我赢了,我很欢喜的同他说我要去见段白,他同我说,一个月前,段白就已经没了,谋反罪斩立决。
他说我醒来只问段白,他怕我身子弱,受不住,诓我的。我的剑跌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连同我也跌入了谷底。后来我又病了一场,大概是那日的雨下的很大,大师兄怎么拉我我都不回屋,我在雨里打了他,对他出气,他就一动不动的现在那里,我同他说,我的父王和母后,因为他死去了,我的大哥远在北褚见一次面都难,连我喜欢的段白都死了,好像他就是我命里的克星。
那夜的雨势滂沱,我的脸上不只是泪还是雨,我一直捶打着他,他吩咐了旁边的丫鬟太监不许靠近,直到我打到他吐血他都没有还手,师傅来了,不知谁去请了护国神翼大将军上官带刀,师傅在雨里把我拉开,同我说大师兄有他的不得已。
后来我在雨夜里趴在师傅的肩膀上痛哭,这么多年,他都如同父亲一般教养我,他很严肃,我以前也是有些怕他的,我不知那晚是怎么回去的,大概是哭累了,师傅同大师兄抱我回去的。后来我只知道我醒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一群人在屏风后面说些什么,上次为我诊治的太医说我身子骨弱,很难好了。
我第一次看到我大师兄发脾气,他掀翻了桌子,茶杯器皿玲玲朗朗的碎了一地,我隔着屏风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可是我知道,那个迎着窗,能将蒹葭朗诵入我的心坎里的白衣少年,如今不再那般从容镇静。听说那日太后也来了,她进来瞧我,我起不来身子,她和蔼地说让我躺着,别起来。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李婶带进来了,同我说了好多,我觉着心情爽朗了些,她便去小厨房里做了豆腐脑给我吃,有时候我也常下去做,然后做给太后尝尝,我听说太后是师傅的妹妹,我有时候也能在她那里看到师傅,后来我的身子渐渐好了,我便同大师兄说想去都城开家豆腐摊子,他坐在宫殿的屋檐上喝酒,看着夕阳,他拉我一起去看,我便同他说我要离开了,我想去开家豆腐摊子,那天的一样很好很美,我看他的眼角有些泪,我同他说,我们总有一个人要实现最初的梦想,即然他不能同我一同去,那便放我走吧。
他说只要我打赢了,就可以去。
就如同那次他同我说,只要我打赢了他,就能见到段白。我笑着问他是不是又诓我。
他说,对不起,这一次我答应你。
我同他的比武约在初五,我很有把握,我能赢他。
那日风有些大,我执起剑对着他,同他说:“若我胜了,放我走。”
他笑了,他的武功是我教的,他不一定打得过我,终于他拿起了剑,我们足足打了两个时辰,他的武功的确精进不少,剑飞出去的那一刻,我知道,是我输了,我要永远的留在这座宫殿。
他离开的时候同我说,给我一年的时间,若是我能赢他,他会兑现诺言的。
我没有出去的必要了,他不会放我走的,我才发现,他从来都不是打不过我,他只是让着我。后来我顶着他封我的婕妤的头衔在蒹葭坊里依旧住了很久,不过我也很少见到大师兄。宫里来了很多人,我听说是开春了太后要为大师兄选秀,到底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于这深宫格格不入。
寂寞春庭
那一年的桃花开的很好,我同太后散步,无意中路过秀女阁,那些活泼可爱的女子如同当年的我,想想,我不过和她们一般大年纪,有的甚至比我大几岁,但我的心境却如同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家。太后同我说让我去争一争。我笑着看她,不知道她是争过了多少人,才做到今天太后这个位子,我只是说我想要开间豆腐摊子,别无他求。她当年我的母后那般,抚摸我的脸,看着那道脖下的疤痕叹息道:“多好的女孩,皇帝对你或许还有些情意,以后你还是要为自己打算的,既然是做了妃子,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笑着同她说,那我在宫中同她作伴便好。
开春了,天气还有些凉,太后便着凉了,身子不适,要我替她操持那些选秀的事,我自然是不愿意,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我主张开了个百花宴,所有的秀女都能来参加,也都能看到皇上,大师兄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喝着闷酒,我同大师兄说这个后宫只有我同太后两人也难免无趣些,多些秀女妃嫔服侍他,也热闹些。他有些怒了,瞥了我一眼,对我说的这套场面话很是生气,殊不知这是我私底下练了很久的,如今才能这般理直气壮温婉大方的说出来。
那日的百花宴,好些个秀女表演了才艺,又敬酒的,后来结束的时候,他有些醉了。我让连公公安排好秀女的事宜,扶着大师兄回了养仪殿。
他又是吐又是说胡话,我屏退了宫人,看着他胡闹撒酒疯,他抱着我说了好些,我没听明白,问大师兄,他一把掀了桌子,朝着我吼道:“你就那么希望那些秀女来服侍我?你就那么想出这个宫门,你北褚帝姬是不可能改变的事情,你走不了,这么些年你依旧念着段白,那我呢,那我呢?”
他说我,而不是朕。
我忽然又想起了段白,我早该忘记了他,是大师兄又提起我才想起了,我原是不知他待我这般情深,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又想起太后教我的官话,同他说:“陛下注意身子,早些休息。”
我转身要离去的时候,大师兄从背后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语:“玉葭,你就不能看看朕,朕比段白差在哪,你告诉朕。”
我回身看见他带泪的眼眸,没有回答。他流着泪几近卑微的同我说:“你是不是还怨着朕当初处决段白,害了你父王母后,北褚让你和亲。”
我同他说我不怨,他是皇帝,我只是北褚和亲的帝姬,我们错过了太多,我曾想着我开着豆腐摊,他在边上替我数钱,如今想来便不能够了。
他笑了,带着泪,他说他明日就放我走。
是我落泪了,为他这一句,我等了三年。
流年似水
后来我真的离开了那座皇城,在原来执剑山庄的附近开了家豆腐摊子,一个月之后,我发现我怀孕了,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不知道李婶是怎么知道的,她过来照顾我,也帮我看着那家豆腐摊子,后来她同我说大师兄一直都派人保护着我,如今有了身子,一直劝我回宫去。
那日我翻了些旧物,那些泛黄的画,是大师兄当年画的,每一张都是我在庭院里练剑的画,每一张都是我,花开花落积雪满天,他画的都是我,我看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打湿在桃花上,那里却显出一行小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一张,两张,三张……我看到第八张画的时候,大师兄画的正是我同段白赛马的场景,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画的这张画,落英缤纷,他就在树下远远的看着我们,画中他的脸明显还带着泪,在作画。
我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是大师兄画了的满天的星星,我们就坐在执剑山庄的屋顶看星星,那时他说人的命运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他笑着同我说那颗最胖的星星就会是我,我同他说最胖的星星旁边那颗很亮很亮的星星就是大师兄,就像我们一直守在执剑山庄一样。
原来这么多年,我们都错过了太多,固执的,迷茫的,他还都在原地等我,不管我是不是北褚的质子,他都在原地等我。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肯拉着我,我就像一只风筝,我想飞多远,飞多高,他都成全我,可是他为什么从来都不把我拉回来。我多么希望他能够拉我回来,这样起码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是需要我的。
后来我问李婶,一只想要自由飞翔的风筝,为什么拿着线轴的人总是在放线,不肯把它拉回来。
李婶同我说,或者,放风筝的人,怕线断了。
我再回去的时候,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开了朝堂来迎我,我穿戴着皇后的衣冠,以北褚帝妹的身份来和亲的。
我大哥拉着我的手,把我交到大师兄手上的时候,他很是激动,眼里噙着泪。
我想,这辈子我都开不成豆腐摊子了,我还原本想一路开分店,开到北褚的,那样我就可以每天抱着我挣回来的银子睡觉,大师兄牵着我的手笑着同我说,蒹葭坊里真的开了一家,为我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