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的背影

Posted 2020-11-25 luoshui-tianyi

100%的背影

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我同一个100%的女孩擦肩而过。

我们本是低垂着头越走越近。她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说。两人就这么无言地擦肩而过，瞬间我全身一颤，仿佛心脏被人用力揪住了似的。我拼命地想：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我们怎么可能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绝对是哪里搞错了。这有违宇宙的规律，生命的法则。那一刻，我便认定，她对于我是100%的女孩。

但是，我却仍向前走着，没有停下，更没有回头。隐隐地，我觉得，有一道目光，飞快地从我身后打量了我一番。我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仅仅是几秒钟，那目光就要移开了——

“抓住那目光！”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我猛然回头，决心看清她的面容。但仿佛她从未看向我一般，最终看到的，却只是她朝前踽踽独步的身影，那个于我而言，100%的背影。

但我却认定，她刚才一定打量了我——我的背影，正如我现在打量着她的背影一样。

“兴许是什么弄错了吧。”我这样想着，又转身回到原先的方向，向前走去。

 

实话说，她不是那么漂亮，也没有哪一方面特别突出，衣服也并不特别。脑后的头发像是刚睡醒一样乱蓬蓬的。她套着一件白色的无袖衫，在衣角处还露出了粉色的衬衫。年龄少说也有十八岁，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女孩”了。但是，在看到她背影时我就知道，那是100%的背影，她对于我来说是100%的女孩。

 

可能你也有自己理想型的女孩——脚踝很细的女孩，大眼睛的女孩，或者拥有相当漂亮手指的女孩，或者你沉溺于慢慢花时间吃饭的女孩。当然，我也有自己的偏爱。有时候我在图书馆里会一直盯着邻座的女孩，因为我喜欢她鼻子的形状。

没有人能坚持说他的100%女孩符合最先的预期类型。就像她那我喜欢的鼻子，我不能重塑她的鼻子——即使她确实有一个。所有我能确切记得的事情就是她并不漂亮，真怪啊。

 

“昨天我在街上同一个100%的女孩擦肩而过。”我告诉我的好友。

“哦？”他说，“漂亮吗？”

“不好说。”

“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我不知道，我已经记不得她了，无论是她眼睛的样子或者她的发型——当然，除了背影。”

“傻气。”

“对，傻气。”

“不管怎么样，”他变得无聊地说，“你做了什么？说话了？还是跟踪她？”

“嗯……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经过她而已。”

 

她由东边往西边走，我从西边往东边走。那真是四月一个美好的早晨。

我希望和她说话，哪怕半小时都很充足。就问问她的身世，再说说我自己。并且，我一定要向她解释这复杂的命运——为何在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使我们在这隅街道上相遇。那里边肯定充满着如古董钟般温馨的秘密。

和她说完话之后，我们会去一个地方享受午餐，在书店读同一本书，看一场新海诚的电影。运气好的话，最后我们可能会一起回家……

这些潜在性叩击着我的心扉。

 

现在我和她的距离近至十五米。

我该怎样靠近她？我又该如何向她搭话呢？

“早上好，小姐。我能占用你三十分钟，和你说说话吗？”

简直荒唐啊！听起来就像一个保险推销员。

“对不起，请问这条街上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邮局吗？”

不，这还是一样荒唐。我连一封信都没带，谁会信我的话呢？

或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她说：“早上好，你对我可是100%的女孩哦！”

不，她不会相信的，纵然相信，她也不会想和我说话。她可能会说：抱歉，即使我对你是100%的女孩，你对我却不是100%的男孩。我很可能会处于这样的境地。要真是那样，我可能不知所措，难以从这震惊的事实中恢复。我已经十九岁了，长大了就是这般。

 

我们在一个花店前擦肩而过，一种小小的、暖暖的空气触到我的肌肤。我感到地上的沥青是潮湿的，还闻到樱花的香味。我终究没向她搭话。她穿着白色无袖衫，右手拿着还未贴上邮票的白色信封。看来她是给某人写了信，或许还花了一个晚上，从她睡眼惺忪的样子就可以判断出来。这封信有可能还装着她曾经所有的秘密。

我迈了几步回头时，她的身影，那个于我而言100%的背影，已然隐没在人海了。

 

当然，如今我已经知道当时我该如何向她搭话了。那会是很长一段话，虽然这样，我还是不能准确地向她传递出我的心声。我想出来的那些话一到嘴边可能就说不出来了。

总之，那段话是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以“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吗？”而结束。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地方住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十四，女孩十三，男孩没有多么帅气，女孩也不是特别漂亮。无非是随处可见的平常而独孤的男孩和女孩。但是他们坚信世界上某个地方住着自己的100%的男孩和100%的女孩。是的，他们相信这样的奇迹。那个奇迹也确实发生了。

“一天，男孩和女孩相遇于街角的一隅。

“‘真神奇！’男孩对女孩说，‘我一生都在寻找你。你可能不会相信，你对我是100%的女孩。’

“‘你也是，’女孩对男孩说，‘我一生也在寻找你，你对我是100%的男孩。我在脑中描绘出你的每个细节，而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这真是像梦一样啊！’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拉着手互相说自己的故事，从早到晚。现在两人都不再孤单了，找到也被找到了100%的对方。找到100%的对方，被100%的对方找到，这是何等奇妙啊！仿佛是，数千年前便许下的一个约定，直到此时才实现。

“当两人在椅子上长坐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怀疑触动了彼此的心弦：一个人的梦想这么容易就实现了，这么轻易就找到属于自己的100%，是不是好事呢？

“就这样，两人的对话来到一个短暂的平静后，男孩对女孩说：‘来测试一下吧——就一次。我们要真是一对100%的恋人，我们就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再次相遇，不会失败。那个时候，要是我们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的100%恋人，我们就马上在哪里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女孩回应，‘就这么办吧。’

“就这样，两人分手了。男孩去往西边，女孩去往东边。

“他们同意了这个测试，事实上，这是完全没必要的。他们不应该去这样做，因为他们确确实实是一对100%的恋人，他们的邂逅就是一个奇迹。但让他们知道这些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年轻人就是这样。于是残酷无情的命运开始捉弄他们两人了。

 

“后来，男孩因为一场事故，女孩因为一次恶性疾病，或多或少地失去了一些记忆——至少包括这段‘100%恋人’的记忆。但他们两人却都在大难过后，完整的重返了社会。他们各自过完了5%的人生，学习了50%应该掌握的知识，又分别体验了75%或者85%的恋爱。

“时光飞逝，男孩十九岁，女孩十八岁了。

“四月一个晴朗的早晨，男孩为了寻找一杯早咖啡由西向东走来，女孩为了买快信邮票从东向西。他们在一条狭窄的小道上擦肩而过。失去记忆的微光瞬息一现，刹那间照亮了他们的心房。他们知道：

她对于我是100%的女孩。

他对于我是100%的男孩。

“但是两人生长出的记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两人的话也不似五年前的那般清晰。结果两人一句话没说便擦肩而过，径直消失在人群中，永远，永远。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故事吗？”

 

是的，我本该这样向她搭话。

 

依稀记得，当我回头后，那个100%的背影，仿佛若无其事地走开了，隐没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