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回忆录

Posted 2021-01-25 estherljy

　　老爹是个既古板又风趣的人。

　　他会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比如朱元璋和马大脚呀，这个神那个鬼呀，那个主席那个领袖呀等等。每次都是一副说书人的姿态，抑扬顿挫，很有节奏。有时候还会故意吊我胃口说道，“好啦今天就讲到这，后事如何等我明天再给你讲。”，每到此时，我就摇着蹲在地上的老爹晃啊晃，“讲呀讲呀不讲完我不走...”，就这样，小时候没有电视没有电影依然有很多故事满足小孩子的好奇心。可是，故事也就是那么几个故事，来来回来也都是那么几句话，一开始都是老爹讲我听，后面就变成了老爹一开口就被我截住了，“然后那个马皇后...了，接着呢....”，“对对对，你继续讲”，老爹见我上道了似乎有种一把媳妇熬成婆的欣喜。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不耐烦了，“哎呀别讲了，我都听了八百遍了！我都会背了！”，老爹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般也就不再开口了。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已再也听不到老爹讲他最爱的故事，他也渐渐不爱跟我开玩笑了。

　　老爹走路的时候，喜欢背着手，然后我就跟在后面，他也不回头看看，似乎就知道我跟不丢。可是，我不喜欢老爹自顾自走，所以我就把路上捡来的石子，悄悄放到他背着的手里，然后一脸得意地奸笑。老爹每次反应都一样，回头大笑起来，“你这个丫头啊...”。找到了存在感，我也就满足了。

　　老爹脾气很差，但是有时候又很好，像精分似的。记得刚去县里读高中的第一周，日子分外的难熬。一来是因为同学一个都不认识，每天还要上晚自习，教室里都是蟋蟀蹦来蹦去，还没有水杯喝水每天渴得半死。二来高一的比其他年级早开学一周，四个人的宿舍只有我一个人在，孤独就不说了，高中前从未离家的我思乡之情又无人可说，说是度日如年是一点都不过分。偶对，还有蚊子特别特别多，每天身上一堆包，实在令人难受，所以在学校的第三天我就火急火燎给老爹打了电话让他送个蚊帐过来。爹妈也是在家熬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看到他俩赶过来了，带了一堆吃的，喝的，还有蚊帐。没说几句话他们就急匆匆走了，就怕耽误我军训。看到他们离去的背影，不争气的泪水瞬间就下来了，需要的哪里是吃的喝的了，需要的是回家啊。心里又默默鼓励自己，再坚持两天，没错就是两天，就周末了，就可以回家了。两天似乎过得没那么艰难，周五下午提前两节课放了学。当然，提前一天我就给老爹打了电话说我放学的时间，可是，等我收拾好书包，老爹却左等右等一直没来，电话也打不通，粗略估计是在路上了。想着，不如我先走着？反正知道路，路上肯定会相遇的，也可以省些时间不是。说走就走，走啊走，可是走了半小时了还没碰见老爹，我有点慌了，正巧，这时一个大爷凑了过来，问要不要坐电动车，五块钱送到家。走得确实也累了，我就上了车。刚上车走了没五分钟，就看到老爹了，他怒气冲冲的赶来，看到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说让你在宿舍等着怎么就不听？还私自坐别人的车被卖了都不知道！快滚过来，上车回家！下次再不吭声就走别想我再来接你了！....”看到老爹这么凶狠，一瞬间就吓哭了，还是老妈温柔点，给我擦擦泪，“妮儿别哭了哈，你爸也是为你好，....”。回到家，老爹又是奉上一堆吃的，嬉笑起来。现在，九年过去了，老爹当初的脸在记忆里已变得模糊，但是他的反复无常，我是记住了。

　　老爹还喜欢感动自己。还是在高中的时候，放假了老爹接我回家，刚好，我的舍友也是我的同桌，她家离我家很近，很顺路，然后就一起接走了。我有点老大不情愿，多一个人不多重一点嘛，回家的速度又慢了一分，而且天下着很大的雨，真是一秒都不想在路上耽搁，但是老爹很热情地邀请同桌一起，我也不便再说什么。雨果然很大，不一会我的身上就有点湿漉漉的了。很快，到了同桌村上，离她们家也就200米的距离了。同桌提出下车走回家，我也想让她这里下了，因为去她家那条路坑坑洼洼的，电动车开过去肯定溅一身水。但是老爹觉得不对，就要把人家送到家，反正也不是特别不顺路。最后没争过老爹，还是走了那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果然，溅得我身上都是泥水。本来就因为下雨心情烦躁，这样一来我的火气就更大了。一到家，我就对老爹一顿吼，老爹却没事人似的，反复强调那一句，“能帮人家一点就帮一点啊!”。听到这我就更炸了，“以前咋不见你这么好心呢？帮别人帮别人，你没看看顺不顺路！你是去接谁的啊？她是你闺女你接我干啥！以后再也不用你接我了！”说完砰关上了门，再也没理老爹。后来才知道，老爹好像是哭了。再后来，邻居一个在村里很有声望的老师去我家玩，看到我在和老爹冷战，就去教育我，“lyf啊，你怎么能跟你爸吵呢，快点别闹了，你再这样我就觉得你不乖了哈....”我听到这更火大，心里想，你谁啊还有资格教育我了，我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管了？还你觉得不乖，别人稀罕我可不稀罕！....再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老爹还是很喜欢看到我回家蹦跶的。高一基本上两周可以放假一天，所以每次快两周了我就给老爹打电话，跟他说我要回家了，这样他就可以在我下公交的地方接我，然后准备好吃的。后面高二进了奥赛班，学习突然紧张了起来，放假间隔也成了一月一次，所以基本就默认一个月给老爹打一次电话。冬天的一个周末，我正在上自习，突然接到老爹的电话，他问我这周回不回去，我说都周末了当然不回啊（一般周六下午回家），而且这才半个月啊。他说噢，知道了，昨天我还以为你可能回来呢，在你下公交的地方等了三个小时，因为我看到有的学生下车了，觉得你也可能回来呢。听到这，我既心疼又生气，抱怨说，我都没打电话说回家那就是不回啊，那么冷的天谁让你等了！从此，老爹就学会了等手机响，没电话就是不用接。所以在后来一个周末我临时想回家时，打电话无人接听，看来老爹只盯周六的电话，不等周末的了，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然后就是，我下了公交，步行了三公里，回了家。到了家门口，发现家门紧闭，看来老爹又睡着了。突然灵机一动，反正老爹也不知道我回来，那就逗他一下好了。于是我捏着鼻子，细声叫门，“老刘快开门啊，我找你有点事...”，一会老爹就出来了，马上喜笑颜开道，“你咋今天回来了？我一听就是你，还给我装，当我傻啊...”...

　　后来，高中生活更紧张了起来，跟老爹的联系也越来越少，可以聊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基本限于要钱、回家。老爹的生日我是每年都记得，当时学校还没封闭，我一口气跑到校外，拿出手机给老爹打了个电话。

　　我：喂，爸？

　　老爹：嗯？

　　我：生日快乐啊...

　　老爹：嗯，呵呵

　　我：我挂了。

　　此后，似乎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少，慢慢成了，有事就说，没事不聊的状态。再往后，就是父女间的争吵，两个要强的人互不相让，比着摔东西，老爹也差点气的背过气去。

　　而今，老爹越来越年迈了，眼睛也有点看不清楚了，也不再发火，只是小心翼翼地给我提一点点建议。更多时候，是出了事情找我帮忙，他害怕了，无能为力了。我理解，理解了，父亲可以退在我的身后了，我也觉得可以。

　　后来，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我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互相目送彼此背影渐行渐远，我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从微笑到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终有一天，我转过头，望着他的背影告诉他：换我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