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也是修行啊

Posted 2022-12-13 david_lv

禅的行囊，比尔波特，美国禅宗居士，讲的是他2006年到中国参访禅宗各代祖师道场的经历。六祖惠能说入世修行，挑水生火做饭走路都是修行。

我个人虽然是佛教华严宗居士，不是禅宗居士，但我仍然很同意六祖惠能的观点。我也认为：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所以我也推荐大家看比尔波特写的另一本书《空谷幽兰》，讲的就是小隐隐于野，讲隐居在钟南山的隐士。

中隐隐于市，我也很同意。一个人想见到天云（人生顺风得意时）地泥（人生至暗时刻），做生意最容易看到天地云泥、见到众生的真实嘴脸，最终终于明白了自己几斤几两，这就是见自己。

大隐隐于朝。大家想想，那么复杂的斗争，首先要保证自己不被斗争出局，然后还要找到一条缝做出事来。大家想想这得有多难。很多人要么被斗争出局，要么同流合污，还想做出一番事情成绩来，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这本书于2010年被翻译成中文。翻译者叶南。叶南先生也是一位禅宗居士，所以他的翻译真是达到了：信雅达。

不信你看，这本书的目录，全是：不见文字、不见如来、不作不食、无山、无相、无始、无终...，全是不不不、无无无。其实佛家是很反对说不的，这代表有分别心。但不立文字不见如来不作不食，又是佛教乃至禅宗很重要的观点。这是不是颇有点禅宗的机锋，细细咀嚼，蛮妙之又妙。

而更妙的是：不，在英文中是No，No在英文中既有不的意思，也有没有的意思。而英文Null既有没有的意思，也有空的意思，就是四大皆空的空。所以你看叶南先生的翻译多么信雅达：不-No-Null-空。所以看似作者比尔波特不断在不不不，但实际上是多么的空空空。这何尝不是一种禅宗机锋呢？

（1）不立文字

佛祖当初就反对他的话记录成文字，虽然佛祖是王子贵族，是通晓文字-语言-知识的。但就是因为佛祖通晓文字，所以他认为人类发明的文字有很大的局限性，都无法表达他想传递的思想，一旦被文字记录下来，就会受文字的约束，扭曲他的意思。

但作者比尔波特参访的第一站却是北京的雷音洞。这里储藏了1000多块石板，上面刻满了经文。就是因为南北朝时期要灭佛，僧人担心佛经失传，所以把佛经刻到了石板上。

这就哑然失笑了。佛祖说不立文字，六祖惠能也说不立文字，但后肖弟子却不仅要留文字，而且还要把文字刻到千年不毁的石板上。你说这妙不妙。

作者去雷音洞之前还去了一趟北京周口店，那里曾经出土过最早的人类头骨。作者在想，最早的人类是为什么要发明语言-文字的呢？

作者去周口店之前还去了大钟寺。大钟寺放置着一口巨大的钟，上面也刻满经文。但是大钟不是为了让后人念诵经文的，而是通过敲钟，钟声洪厚悠然，让人进入禅定的境界。但是下令筑钟的人，确实天下俗世最有实权的人：明朝皇帝朱棣，他造反、杀侄子、改出生（把自己的生母改成马皇后以备名正言顺），而他的父亲，很恰好，也是一位和尚，曾经穷恶到出家的和尚。

（2）不见如来

佛祖说我死后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必定会为我筑佛像。佛祖是反对崇拜、反对偶像的。但是很不幸，他的反对全被后来人做了。这真是应了佛祖那句预言：现在是末法时代。

而作者去参访的第二站就是：山西大同，那里有中国最大最早的佛像石窟。但是，这里又出现了禅宗的机锋。筑石佛者，恰好也是皇帝，而且还是少数民族的皇帝。不仅是世俗皇帝，而且云冈石窟里的石佛也不是真正的佛祖，而是穿着了袈裟的历代北魏皇帝。这是为了南北朝汉化统治，达到政教合一而用。

如果佛祖知道这样，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3）无山

无山，作者却去了山西五台山。因为那里是文殊菩萨的道场。

在去的路上-盘山路，由于天寒地滑，作者所乘坐的大公共车迎面遭遇了一辆越野车。这辆越野车突然打滑差点相撞栽下到几百米的悬崖下。越野车上下来四个僧人，惊险之余大念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仿似成了美国人口中的：Hello、Oh My God，随处都可以用。

（4）无家

俗话说：出家人，无家。

而作者恰好去了石家庄。家-庄，而且还是石头做的，你说这坚固不坚固。

作者来石家庄，只是为了去赵县柏林寺的一个中转站。赵县就是古代的赵州，大家最熟知的赵州桥就在这里。赵州桥是座著名的石桥。这让我想起一个故事：阿难尊者是提婆达多的亲弟弟，也是佛陀的堂弟，为佛陀的十大弟子之一。阿难对佛祖说 ：我喜欢上了一女子。佛祖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但，佛家说：出家人，无家。

另外，赵州禅师也是禅宗最著名的公案出处。据《五灯会元》载：赵州从谂禅师，师问新来僧人：“曾到此间否？”答曰：“曾到。”师曰：“吃茶去。”又问一新来僧人，僧曰：“不曾到。”师曰：“吃茶去。

对，吃茶去。

（5）无始

无始，作者却去河北邯郸匡教寺寻找禅宗二祖慧可。

当年慧可为表诚意和决心，他甚至砍下自己的左臂。祖师达摩见此壮举，问他：所来何为？慧可说他无法做到息心止念。达摩说：把你的心拿来，我帮你息心止念。慧可愣住了，回答说：我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我那颗心。达摩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便是你已经安心了。慧可闻言，幡然所悟。

咱们说了这么多无无无、不不不，不要偏要，你看像不像唐僧前世金蝉子。佛祖讲经，金蝉子非要知道了知道了。好吧，那既然你知道了，那你就堕入红尘中，真正体会体会是不是真的知道了。而佛，讲究的就是知行合一，既然你知道了，那你是否能真正按照你的知道你的心行事。如果你知道却做不到，那得有多痛苦啊。

（6）无相

佛教有八大宗派：性、相、台、贤、禅、净、律、密八大宗派，说的就是：法性宗、法相宗（又称唯识宗）、天台宗、贤首宗（又名华严宗）、禅宗、净土宗、律宗、密宗（又名真言宗）。

法性宗其实类哲学，而法相宗讲究唯识更类似科学。这大家大概不知道吧。

作者去了安徽合肥司空山无相寺，这里是二祖慧可逃难驻足第一站。就是在这里，二祖慧可传位于三祖僧璨。

但是很不巧，作者并没有遇到无相寺的方丈，只有一位比丘尼（尼姑）在寺庙里。这位比丘尼剃度十年却从没有修行过佛法，这令作者惊讶，但比丘尼爽朗的大笑，却让作者在相之外真正看到了无相。这莫不又是一道禅宗的机锋？

（7）无心

二祖慧可拜达摩祖师时要安心却找不到心，而三祖僧璨却写了《信心铭》。但僧璨确实说出了最本质的话：放下分别心即可成佛。

分别心是人和佛的唯一差别。

（8）不作不食

不作不食，是禅宗杨岐派的奉行。不作不食原则来自百丈山怀海禅师。

佛教一般有八宗，其中就有禅宗。禅宗本身又分五家七宗：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黄龙派、杨岐派。

作者来访安徽黄梅四祖寺道信。过去寺庙是受供奉的，自己不劳作，后来受南北朝灭佛影响没有供奉了，僧人们只能自己劳作。不过这也应了六祖惠能说的：挑水生火做饭都是修行。

但是作者到了现在的四祖寺却发现，四祖寺内外人满为患。就是因为四祖寺这段时间要做七天七夜水路道场，为了扩建寺庙、吸引新僧众、吸引居士捐献。

开始禅宗自己劳作习俗的四祖寺，经历了失去庙产田地，又回到了靠供奉生存的模式。不知四祖道信是哭是笑？

（9）无镜亦无尘

无镜亦无尘，讲的就是六祖惠能和神秀的事。这个故事已经被人说烂，我也不再赘述。

作者本来要去五祖寺参访，四祖寺的监院正好也有事要去五祖寺，于是监院一个手机电话叫来一部越野车，令作者惊讶。

而更让作者惊讶的是：四祖寺监院过来，是求五祖寺的监院帮忙，招募一些僧众好扩大四祖寺的规模。而且明确要一些白净的僧人，省得信男善女们看到黑油的僧人以为这帮人整天不念经修行而是去干活去了。

你说这可笑不可笑。而五祖弘忍挑选的六祖惠能恰好是一个黑油的粗和尚，而且惠能也不会念经打坐，因为惠能是寺庙里的火工头陀，也就是说：惠能是个做饭的。大家这下明白了惠能为啥说挑水生活做饭也是修行了吧。嘿嘿嘿。

而且惠能不识字，所以惠能也强调不立文字。可惜后肖弟子还是给惠能出了一本《六祖坛经》。

大家老以为神秀没有接衣钵。神秀也确实没有接五祖的衣钵传承，但惠能南下岭南、神秀返回北方，神秀终成一代禅宗北宗宗师。

（10）不得闲

不得闲，作者却寻方丈未果，连喝两泡好茶。而且还听了一位大学毕业后出家，还在云门寺佛学院接受佛学的大和尚，大讲分别心。不管作者说什么，都说不对。这让作者郁闷的很。

我突然想起了赵州禅师说的那句：喝茶去。

对，喝茶去。

无多争辩，喝茶去。

这确实很禅宗，不像佛教密宗还有理不辨不明的辩经。

（11）不见桃源

陶渊明在江西庐山南麓写了《桃花源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让我想起道家《老子》第80章：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有人说中国禅宗是佛教和道教的混合产物。其实很多禅宗大师在出家前都是儒家弟子。我又想起了孔子《论语 乡党》中写道：割不正不食。想想也真是奇妙：连肉割不正都不吃的儒家弟子（表示不仅工作中有原则而且生活中也要有原则），最后却成为禅宗大师。

作者倒是没有在江西庐山找到桃花源，但是坐着却寻访了江西临川的大金山寺。这是中国唯二的禅宗比丘尼修行地。俗话说人面桃花相映红，而这里的比丘尼却在满园的花簇中青灯修行。

（12）不辨东西不分南北

不见桃源，难道是因为不辨东西不分南北吗？

作者离开江西庐山去了湖北。那里是北宗禅宗神秀的讲经驻地。这也就点了题：不分南北。这也是没有分别心的鉴照。

咱们都知道南宗惠能不识字，弟子给整理了《六祖坛经》，而神秀一辈子弟子三千，却谆谆教导弟子：不立文字。所以神秀及其弟子都没有给神秀留下任何文字。

我想起《一代宗师》：宫师傅消门户之争、满汉之争、南（民国）北（北洋）之争。宫师傅在年轻时为了推翻满清，在金楼商讨大计，这就有了满汉之争。宫师傅在终时，要取回马三身上的宫家功夫，这就有了门户之见。但世界之大，岂只有南北？所以叶问不立门户，谁想学谁学。李小龙把拳传遍世界。

作者在在拜会神秀驻地度门寺之前，还去拜会了一下钟子期。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这就是知音了。传闻，有三样东西不问东西：音乐、舞蹈、爱情。

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13）不死，无终

世人修佛，无非是为了升官发财保平安求不死，有求才修。其实佛陀也只不过是拥有大智慧的人。佛祖死后，弟子如是我闻给佛祖出了经书，佛祖死后，给佛祖塑了塑像。不立文字不见如来，全都违背的光光的。于是，佛陀就成了神通。

俗人死后，留了后代做自己本体的存续。那佛死后呢，留下了什么做存续呢？

不死一开篇讲的就是死，而且死的无终。作者的朋友：迈克莱恩，一周前，自杀了。

本篇全和死亡有关。1991年，作者和朋友费恩等一起探访杜甫墓。杜甫虽死几千年，但他的诗篇却留存人间。几千年朝代更迭，王侯将相已成粪土，如果不是唐诗、西游记小说、香艳的武则天杨贵妃野史，我们对所谓的灿烂的唐朝到底有多少了解呢？

作者和朋友探访杜甫墓过程中，朋友费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的妻子告诉他：迈尔斯戴维斯死了。迈尔斯戴维斯是著名的爵士乐收，是作者年轻时的最爱，素称黑暗王子，曲风以慢、幽怨为特色。但是他的一曲《勇往直前》却鼓励作者至今。

作者和一位路遇的意大利学者丹尼艾拉同行一起探访虚云老和尚的道场。虚云生于1840年死于1959年，曾传曹洞，兼嗣临济，中兴云门，匡扶法眼，延续沩仰，以一身而兼禅宗五宗法脉，算是现代佛祖。虚云到处复兴寺庙，但每当寺庙快建成他就飘然离去，有人问你为何不等寺庙建成。虚云说如果寺庙建成了，那要你们这些后来人做什么？

对，这就是出家人无家的一种传承。虚云老和尚死后，嗣法传给了佛源法师。但是作者探访佛源禅师时，佛源也已经又老又病。作者问到了佛源的身体状况，佛源倒是哈哈大笑说人岂能不死。

佛源法师没什么，倒是佛源的伺人却面露难色，一是觉得作者提到了死，二是觉得作者他们拜访佛源家师时间太长影响了佛源的健康。唉，修行者也见不得生死。

作者又经过佛源长老的指引去了香港见到了虚云在香港的传人意昭。人们反复曾提到虚云的禅定功夫如何高超。意昭却说：虚老的禅定功夫一点也不高，禅定这件事上，本来就不应该有所谓的高下之分。禅定是无苦亦无乐的境界。如果虚老有功夫，那他也能把这功夫丢掉。所谓诸法皆空本就不应有得失之心，虚老已经不在得失之中了。

（14）不归路

在和丹尼艾拉探访虚云老和尚各处道场的过程中，丹尼艾拉接到一个电话：她的外祖父去世了。丹尼艾拉说她从小和外祖父一起。她说她为了研究虚云长老常年漂泊在外，每位亲人去世的时候她都不在身边。她问作者：这到底是对还不是对？

作者望着远山呆了很久，说：虚老已经不在得失之中了。

作者也想起了自己的祖母，他也是和她的祖母一起长大的。父亲从年轻时候就是混球，年轻时和几个表亲去抢劫银行，几个表亲都被打死，就他被打伤脚而被捕，祖母几经周旋变卖农场被判七年监狱服刑。出来后把祖母家所有的积蓄都偷出来买了一间旅馆，不想运气翻身奇迹般地从一间扩张到十几个旅馆，花钱如流水，后来就遇到了他的母亲生下了他。但是父母离异，他就一直被寄养在祖母家长大，父亲的钱也折腾的精光。

当作者决心要去亚洲出家当和尚，他的父亲拉住了他的袖子，塞给他两张一百元美元，还有十三块钱。为什么是213块钱呢？因为那是父亲所剩的全部。

作者把钱拿在手，心想：我是去出家，我要钱干什么？

出家人，无家。从此，他再也没有和父亲相见，直到某一天他在行脚过程中接到一封信：他的父亲，已经在一周前，死去。

他拿到信，呆了。他呆了很久。

逝者已逝，生者还得前行。

曾经我总想知道山的那头是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山的那头还是山。